玉牙

  沈玉从床上一跃而起，梳妆打扮。
  她不能再做一个孩子，她需要迅速的成长。
  光线，阳光，都像被精心设计了。她捡起地上的叶子吹小曲，她知道有人会来找她。
  “你好。”她的推理得到了验证，那个难缠的家伙出现在树荫下，笑弯的一双眼没有丝毫的暖意，她却只能曲意逢迎，微微笑着。
  “陶然公。”
作者有话要说：  
☆、年
  “沈姑娘多礼了。”陶然公微微点头，算是回了礼。
  沈玉也站起身来，悄悄打量起眼前的人。他的眼睛很有神，留着山羊胡，嘴角带笑却不迎人。他应该年近六旬，大多数人在这个年纪身体开始佝偻，他却不一样，站得笔直如松，加上身高本就较高，更显得盛气凌人。那是他本身带着的一种气质，不容置喙的威严，而且这种气质随着他的老去，并没有变得绵软，反而变得更加深厚。
  这是个很难糊弄的人。沈玉不由得皱了皱眉。
  “兰村小调么？”他突然开口，声音意外的很柔和，他伸手摘下一片树上的叶子，放在嘴边细细的吹起来，竟与沈玉之前吹的曲子不差分毫。其实方才沈玉吹起时，只记得是曾经在某个村庄听过的小曲，觉得有意思便记了下来，并不能说出出处，被他一问反而有些发愣。
  “看来沈姑娘确实走过不少地方，那兰村离这里隔着好几座山呢，几年前我去过一次。”他一面说着，一面走到石桌边用手轻轻扶去上面的灰尘，很自然的坐下了“昨日沈姑娘你到此，我正和小儿闹着脾气，有失远迎实在不合礼数。今日来此谢罪，希望沈姑娘不要记挂在心上，我对你并无恶意。”
  他一手向前伸着，示意沈玉在他对面坐下。寄人篱下，沈玉也没有多余的选择，端正的坐到了陶然公的对面。
  陶然公又拍拍手，须臾一个丫鬟端着茶具走了过来。里面器具繁多，花样缭乱，看得沈玉都花了眼，不知道如何用。好在陶然公也没有让她动手的打算，仆人在桌上将茶具一一摆开，陶然公问：“沈姑娘看起来不大懂茶艺，陛下可是很中意于此的，经常和小儿对饮。”
  “……但陛下并不常召见我，我大概也就见过他一两面。这喝茶的事情，没人教过我。”这其实是赤裸裸的撒谎，唐寂零想教来着，但是沈玉总觉得太麻烦而推拒了。
  “是么。”陶然公不疑有他，但那种逼人的气势真让沈玉感到不适“这宅子住的还惯么，小儿特意嘱托我你喜欢僻静的地方，所以并没有安排仆人。”
  “我常四处奔波，能有处歇身已经感激涕零了。虽然陛下爱听我唱歌，在旁人眼里好似我平底飞升了。其实有人鞍前马后的服侍，反倒让我感到有些嫌恶，可能我天生没有那种好命去享受吧。”沈玉稍许有点苦笑道，不知道怎么想到她做杀手这些年乱七八糟的事情来了。
  一时没人接话，陶然公只是含笑看着她，她也只能望过去，两个人像是暗中较着劲，没人先移开眼神。最后一个杯盏被放好，架子上咕嘟咕嘟煮着水。陶然公挥挥手示意丫鬟退下，这院子里，又只剩他们两人。
  “沈姑娘当真与常人不同，难怪小儿分外中意你。”良久，陶然公开口道。
  “诶？”沈玉一下子惊了，她已经尽量表现得体，难道她的杀手身份就那么溢于言表吗。
  “是眼睛。”陶然公指指自己的眼睛，又指指沈玉“旁人常畏惧我这双眼睛，总觉得过于锐利。但沈姑娘你却不如此，你与我对视良久，并无半分退缩之意，倒是微微有点尴尬与拘谨，是不大适应与我这样的老家伙打交道吧。”
  沈玉眨巴眨巴眼睛，不知道一个眼神还能传递这么多的信息，木木的点了点头。她确实不怕陶然公的眼睛，因为那毕竟是活人的眼神，虽然尖锐并不带要置人于死地的杀气。在她的生活里面，这样的事情不算什么。
  “沈姑娘，你倒是有点像森林里面的小兽呢。”陶然公开始温杯烫具，慢条斯理的说着“是个很独立的人，常喜欢一个人呆着。对礼数方面不上理解，也没有意愿去理解。面对身份上的改变，也没有大悲大喜。你这样的人。”陶然公取过小壶，给两只杯子倒上水，取过茶勺投入碧绿的茶叶。茶叶打着旋，不一会儿清香就漫出来。“在这里是活不下去的。”
  沈玉又被他的话勾起神经。
  “言重了点，应该是在这里是无法适应的。”陶然公转转杯子，里面的水几次触及杯沿，却没有溢出“陛下将你保护的很好，但小儿不是心思那么周全的人，他反倒有点像你，心性还是野的，不愿去考虑利害关系。”
  陶然公将杯子微微倾斜，水慢慢的流出，一滴滴流尽。而后又倒水冲茶，分到沈玉的杯子里面。
  “我在宫中也待过，里面是什么样，我再清楚不过。或许在沈姑娘不知道的时候，自己已经被牵扯到了麻烦之中。人但求自保，都要费心尽力。大家都带着面具，尔虞我诈，这么多年了，还是不肯止息。”陶然公抿一口茶，轻轻叹息道“听说二王爷今日就要被发配边疆，这还是陛下额外开恩呢。”
  他前几天还在为自己的女儿办宴席呢，真是世态炎凉。沈玉心里竟微微有点难过，学着陶然公的模样抿了一口茶才稍微平复下来。
  “沈姑娘并不在乎他的处置么？”陶然公有点讶异“他差点刺杀了皇上，还害死了你云山阁的姐妹啊。”
  那柄从远方掷出的短刀，插进女子的身体里面。她回望的眼神，还有他回望的眼神。好似都在她手里的茶杯中倒影出来。
  可她有什么好在意的，她只是一颗棋子，手下尸体再多，也只是因了主人的意愿。
  本与她无关。
  “我在宫中并未见过二王爷，而云山阁的姐妹，也只与我短暂的待过一日。要说我大悲大怒，反而像是谎言。”沈玉用指腹摩挲着杯子的外壁“只不过认识的人意外死去了，我会觉得难过。位高的人突然跌落了，我也会觉得难过。只不过是这样罢了。”
  “这样的话，我还是第一次听过呢。”陶然公不再提二王爷的事情“沈姑娘你常年旅行，养成与他人不同的价值观，可能这正是你的魅力所在吧。不过小人这种东西，又岂是宫中才有。姑娘你若一时半会儿离不开此地，我还是劝你长一个心眼。既要注意现在身边的人，也不要忘了自己曾经遇到过的人，能从背后捅刀子的，也都是认识你的人啊。”
  陶然公将茶饮尽，起身要离去。
  “云山阁今日要下葬那位姑娘了，沈姑娘要是不介意，就让小儿带你去上柱香吧。毕竟……”陶然公将手背在身后，微微昂头道“你也为她感到难过不是。”
  “……除此之外，我也做不了什么了吧。”看着陶然公远去，沈玉将手中没喝尽的茶慢慢放下，不由得喃喃道。
  之后，仆人送来一套素色的衣服，比起沈玉已有的那些花红柳绿的衣服更适合去灵堂。她略一沉思，还是迅速的换好了。刚准备出门，便撞上了陶七白。
  他白净的脸盘上带着汗珠，看来也是匆忙赶来的。还没停下就赶忙问道：“今早我出去买了些药草，听说我父亲去找你了，他没难为你吧？”
  陶七白看来对他父亲的为人相当不信任，不过陶然公倒是处处为他设想，今早那一番谈话，也不断提及到他。真是天下父母心啊。沈玉感慨道。
  “没呢，你父亲人挺好。”沈玉敷衍道。
  “挺好？”陶七白歪着嘴巴，显然有点不相信这个回答。好想再问两句，沈玉却拉住了他的衣袖。这让他有点受宠若惊，一下子忘了自己原本要说什么，反被沈玉抢了白。
  “若得闲，随我去一趟云山阁吧。”
作者有话要说：  
☆、妖
  陶府出入都备着轿子，一人一台，路上安静了不少。
  沈玉把帘子掀开一点，撑着脑袋想心事。路上行人熙来攘往，或静或动，或悲或喜，融于其间难分彼此。而会不会有其中一个，就是四王爷派来监督她的呢。四王爷说顺势而为，多的可以不加思考，是看透了她的把戏，还是不信她有胆量忤逆呢。
  如果自己做了错误的事情，唐寂零会因此受皮肉之苦么？如果当初她没有接下这个任务，唐寂零是不是能活得更久呢？继续哄着姑娘温茶倒酒，过着他所喜欢的闲散的日子。
  是自己接任务而害了他么？他只是毫无关系的陪着她来送死而已，就只因为他想帮她。
  沈玉想到这里呼吸有点紧，赶紧思索到别的事情上。如果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和当年发生在师父身上的一样，能不能调查到关于他的眼的事情呢。当年长生的眼被报失踪，再未出现过。记忆中那是一个感情极为淡漠的人，甚少与长生见面，并不像她和唐寂零。如果不可能是感情上的羁绊，那是为何与他赴死？青青儿应该能为她探到一点消息。至于玉匣，柳弈好歹生活在家里七年，应该不难找到。只不过在确定双方的安全时，沈玉并不认为将玉匣交给四王爷是个好主意。
  而且，还有一个人。
  轿子停了下来，沈玉掀帘，陶七白早已站在面前。他身体微躬，白皙的手伸到她眼前。沈玉抬头看他的脸，背着光让他的发梢都好像染上金黄的色泽，温暖又刺目。她的手轻轻搭上去站起身，稍微偏头就能看到云山阁烫金的招牌。上次她来时，满楼挂着大红的绸缎，热闹非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