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牙

第25章


沈玉嘴上说着,自己却先进园里溜达开来。
  空气里弥漫着水淡淡的腥味,心再静些的话,连虫摇曳草木的声音都寻得到。近来天冷,这边已不会有萤火虫,即使有月光照着,也只不过显得更加冷清。
  一口气将寒冷的气息吸入肺中,思维好像前所未有的清醒起来。脑袋因为这冷风微微有点发痛,反而让沈玉更加兴奋。三步并作两步走,轻轻一跃扒拉到一棵矮树的树枝上,稍一用力转个圈,沈玉稳扎的坐了上去。
  陶七白慢悠悠走过来,扶着树干静静看着她笑。沈玉就伸着一双腿在他脑袋旁边晃悠他也不生气。
  “觉得舒服点了么?”他走过去几分,靠在树干上,脑袋半耷拉着,沈玉看不清他的表情,也懒得去看。她深呼吸一口气,身体后倾猛地松开双手,双腿倒挂着,腾出两只手凑近陶七白的衣领想吓吓他。
  “你想不想要离开这里?”快要触到衣领的那瞬间,陶七白突然开口问她。
  问题也好时机也好,都让她丢了一半的魂。好在陶七白没有回头,她悻悻的收了手翻回树上坐好。两人静了一会儿,沈玉反问他:“为什么这么问我?”
  陶七白还是低着头,手里扶着腰间的那枚玉佩不肯说话。
  “你今天怪怪的。”有人的时候倒还好,一到只剩他们俩的时候,陶七白就总是一副欲说还休的模样,扭捏得令沈玉有点毛毛的焦躁。
  “……昨晚父亲与我说了点关于你的事情。”好久,久到沈玉的长腿就要踹到他的脑袋,他却淡淡的说道。
  提到那个人,沈玉心里一紧。那只老狐狸难道知道她什么事?从早上的谈话来看,陶然公对沈玉是了然于心,即使关于她的推测不是全部正确,也有百分百的信心压制她。他会告诉陶七白什么呢?
  “说我什么了?”沈玉故作镇定的问他。
  “他说你不属于这块地方。”陶七白仍是不抬头,声音被压得有点发闷“就好像把蝴蝶养在水里,是会死掉的。”
  沈玉在心底简直是大喘一口气,庆幸他所得知的不是什么更加凶残的她,只不过是只不适应繁华生活的野鹤。她心情好了一大截,刚想调笑陶七白,说他父亲咒自己的时候,陶七白又开口问。
  “可是蝴蝶留在水里,是因为倒影里有她想要的东西对吧。”说道这里,他突然抬头看沈玉,树影斑驳落在他身上,好像碎了一半“你有想要的东西么?”
  沈玉握在树枝上的手一用力,咔嚓断了一截。那双清澈的眸子还是盯着她不松气,她尴尬得把手上的断枝扔进草丛,小虫们四散溃逃,叽叽喳喳一阵,连叶间的摩擦都静下来。
  等她一个回答。
  “……有。”毕竟是最后一月了,她偶尔也能对陶七白说两句真话,但除了这个有字,再说不出其他。
  “是么?”陶七白的眼神忽明忽暗,期待又有点恐慌。头又低回去,不等沈玉回答继续说着“我可能……再过几日要进宫住一段时间。”
  “为何?”这倒是沈玉没有想到的事情。
  “你切莫告诉他人。”陶七白在嘴边做了一个嘘的手势,凑近了悄声说道“其实陛下最近的身体一直不大好,虽我时常出方子为他调理,但也只是续着命。他的病是生来便带着,人又倔强,遇事喜欢往心里藏,负荷也大。总也无法安心,如何会好?”
  “但事情只要有一点希望,我也不想放弃。这次召我入宫,我也想在努力试试。”陶七白踢着脚下的小石头“可是宫里不大安全,我也不希望你回去。屋里我在和父亲说说,偶尔也让你可以出去转转。等到我回来的时候……你应该还在这里吧?”
  谁知道呢……还在不在,是否还活着都很难说呢。沈玉不由得苦笑,想到宫里那个总笑着的陛下呼吸一紧一紧的抽痛。
  人呐,都会死的何惧早晚呢?那个人在刺杀失败后,幽幽看她的那一眼,仿佛就是这么轻描淡写。
  “还在的。”她又对他说谎了。他依旧笑着买账。
  两个人再没说话,一直到废园待了好久才慢慢往回走。
  无比漫长的一天终于走到了尽头,有丝不安又多少有点期待,明天会有怎样的希望被抹杀,会有怎样的奇迹在发芽。
  那份不甘,总会带来些改变吧。
  沈玉一晚上都没睡好,翻来覆去的想王宫那些破事。陛下要死,二王爷被诬陷,四王爷求诏书,花曼之说那个人对我们有恩,一环一环扣着。可幕后主使九王爷这人,她始终都没有见上一面。
  敌暗我明,必须补习。沈玉鞭笞着自己。
  门口稍微有点动静,她蹭的一下从床上弹起来。师兄跟着青青儿暂时回坊了,大半夜的应该没人来找她。
  可那声音灭的也快。一会儿便远去了。她不安心,握了刀轻手轻脚的贴过去看,只看到墙脚最后一点白边卷走。应该是陶七白没错。
  府内有低低的喧哗,好像是给陶七白的突然出行惊扰了。灯点亮了又灭下来,特意避开她这边。
  她脚步一踟蹰,想着他来了又走,决定还是不见他了,免得那傻孩子又多生出些念想。
  马车嗒嗒的出发了,夜里特别清晰,好像每一下都踩在沈玉的头颅上,让人直往下坠去。如果有人想要陛下死的话,会从陶七白入手么?她突然有点恐惧。
  可现实总是容不得人思考,不一会儿外面已经听不到声音。她是追不上了,追上又能干什么呢?她迟疑了。
  这一迟疑,整整五日没有陶七白任何消息。
  她还是装她的世外高人,没事趴着院墙看看陶府深处的模样,到了夜里悄悄摸索下线路。或许陶七白真的跟父亲说了什么,自他走的那天起,沈玉可以自由出行了。
  不过要带两个陶府的护院。五大三粗的,往沈玉边上一站,威风八面,使得她一切偷鸡摸狗的行当都被抹杀在了摇篮里。
  不得已,她只能天天去些小馆子里听说书唱戏。
  人们常说,艺术源于生活。
  这在说书和唱戏里面表现得尤为突出,他们的故事通常都是由现实中的任务润色而来。而王都的故事,总离不开一个人——古莫洛。
  这边唱他身形健美,那边说他俊逸非凡。几乎一个人所有的本事和冒险都被集中在了他身上,在戏剧和故事里面,他能剿匪、会弹琴、懂星象变化、解千古难题。
  可里面也说了,九王爷云游四海时,喜欢戴奇怪的木质面具。
  简而言之,小老百姓们,谁也不知道九王爷到底长什么样。云山阁的妹子们倒是知道,但谁都撬不开他们的口。
  这天,说书人又赞道古莫洛的容貌。沈玉终于忍无可忍拍案而起:“带着面具谁知道是不是俊秀!”
  这是家小店,沈玉这么气沉丹田的一吼,整个店都静下来了。
  说书人其实一直很怕她。毕竟嘛,屁大点店,明明惹不了什么人。结果不知道从哪天开始,就有个姑娘每天带着两个彪形大汉日复一日来他这听书,且不说客流量少了一半,每天老板夜里还担心,是不是这姑娘明天就得开始找茬。
  这不就来了么。
  “可是云山阁的姑娘们都说……”说书人试探着,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挤“说九王爷是很潇洒的。”
  “她们的话也能作数?”沈玉也不是第一次找茬,音调拿捏得很好,眼看着说书人就开始拿着毛巾擦汗了。
  “不然还有谁能说这话,九王爷那样尊贵的人,我们这些市井小民,是不敢随意猜测的。”来这听书的一大半都是九王爷的忠实信众,说书人谁都不敢得罪,嗫嗫嚅嚅的说着。
  “我看……”沈玉还想发难,店里却突然冲进来一个小厮,直奔她而去。围观的人对这一变故很感兴趣,纷纷伸长了脖子看。只见那小厮从怀里掏出一个白色信封地给他。
  那两个彪形大汉倒是没栏,仔细一看,沈玉才辨出这是陶府的一个下人,专程给她送信来了。再翻过来一看,还是陶七白写来的。
  沈玉心突得一跳,当时就把信给打开了。内容平淡无奇,还是在提那棵大树和总也不重样的夕阳,没有陛下也没有四王爷。
  她长舒一口气,决定放过那个说书先生。
  返回陶府的路上,一群候鸟从脑袋上划过。风也冷起来,她才想起差不多都入秋了。一边的壮汉很贴心的给她递过去一件后衫,她缩缩脖子还是没接。
  不知怎的,正巧一只低飞的鸟碰巧撞来,刮过她脑后的发簪,叮叮咚咚一通响,扑腾几下翅膀又飞了上去,快得侍卫都没来得及反应。
  沈玉笑着说没事,一面伸手去里那被弄乱的发丝。小小的纸片从发间掉下来,她悄无声息的收入掌中。
  那边,终于也来了消息。 
作者有话要说:  
☆、复
  “今晚,子时,陶府。”
  娟秀的字迹排在小小的纸片里,不用细想也知道是谁。沈玉将小纸片放到烛上燃了,出门寻了个小厮送来点好酒,便再无多动静。
  陶然公还是很顺着她的,若非出门,从未允许下人来她这打扰。那小厮大抵也有点意外,过了好久才将酒送来,却有心加了两碟小菜。
  “老爷说,这酒比较烈,要姑娘莫伤了胃,伴着小菜吃是最好了。”小厮恭恭敬敬的将酒与酒杯摆好,两个杯盏总让沈玉有种让人撞破的不安感,让小厮给带走了。
  陶然公这老狐狸,虽然不动声色,看来也从未放松过她这边的戒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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