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牙

第29章


  坊里皆畏惧沈玉,她初接触,并不以为然。沈玉与坊里那些凶狠的传言仿佛是两个人,她俏皮讨巧会说话,人又好看,笑起来能让人没了脾气。所以她想着,或许翻翻看这个人的卷宗也并无事。事实果然不出她所料,当年说她残忍杀害自己眼全家这事,根本没有记录在卷宗内。可是脑的态度却让人耐人寻味,只能由坊内传着,未曾澄清过什么。沈玉本就不大回坊,自然不会有机会为自己申诉什么。
  两方都不解释,这件事的最终受益者会是谁呢?任由坊内传下去,最终结果只会是沈玉再也找不到搭档……
  青青儿想着,忽然惊醒,那之后分配给她的眼不正是唐寂零么!?
作者有话要说:  
☆、藏
  入秋了,夜里就会特别的静。
  也不知道青青儿走了多久,沈玉就一直站在窗前抬头望着。月光正好,从她的眉梢流泻下来,越发显得她肤色如雪,长发恣意散着,远远看去,像个诡异的人偶。袖里的短刀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握在了手上,好像它本身有什么魔力,让沈玉怎么也无法完全离了它。这样想着,沈玉的手又扶上刀刃,那隐隐的温度,和刚划破皮肤流出血液那么像。
  和青青儿流出来的血那么像。
  “唉……”突然之间竟然觉得那月光那么刺目,沈玉随手带上窗,走到床边坐好。好一会儿,才慢慢的俯下身躺在床上。头发上还粘着酒气,让整个氛围微醺,沈玉侧过头来看空荡荡的桌椅。摆放的一丝不苟的杯盏看不出有来客,喜怒无常也难怪交不到什么朋友吧。沈玉张开五指,对着有些微凉的空气,自己能抓住的究竟是什么呢?她有些乏力的收回手来,覆在眼眉上“我到底在做什么啊……”
  明明犯不着对着青青儿大动肝火,毕竟对方的初衷也只是想要帮帮自己。但是一向爱开玩笑好相处的沈玉有两个痛脚,一个是师傅,另一个便是陈雪。就像猫被踩到了尾巴一样,她会不自觉的发怒,再怎么都得挠对方两下。只有心思缜密的唐寂零,才能总是在要惹火她之前转开话题。
  那时,长生的离去给了沈玉很大打击。她毅然决然的搬出了青竹坊,在外居住。脑也算给了她不少休息时间,直到息期的最后一天才给她派来了眼——陈雪。
  这个人很出乎沈玉的意料,一般来说,坊里不会安排年龄差距太大的人搭档。而那年,沈玉十四,陈雪四十八。坦白说,沈玉在坊里这么久,就没有见过和陈雪一个岁数的杀手。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真当了对方是出门买菜的妇人,直到对方娓娓说道任务的执行方针,她才稍微回过神来。
  陈雪年纪大,人又胖胖的,总带着一抹笑,看起来就像个慈祥的妇人,不会引起任何人的警觉。据她自己说是家里不幸,丈夫染病去世,还有个发烧伤了脑的儿子,每日需用大量珍贵药材吊着,才保得住命。于是仗着自己年轻还算学过几手功夫,敲开了青竹坊的大门。
  不得不说,陈雪说的这几手功夫,真是谦虚得不行。四十八岁的老妇人,和她一般身轻如燕在树林穿行,都不用大口喘气,真让沈玉意外。而且大概是年龄差多了,陈雪看沈玉,总有点怜惜的意味。屋里做了什么好吃的东西,总爱捎给沈玉一点。可沈玉不喜欢欠别人的人情,就算当时收了下来,事后也要买了糕点补上。有时沈玉受了点小伤,等不及陈雪包扎也要拼命的逃开,多一句话也不想与陈雪说。偶尔陈雪好像揉揉她的脑袋,她也是一弯腰躲过去,刻意避开这些温情。
  长生刚死的那段时间对于沈玉来说特别不好过,不仅是精神上更是身体上的。为了真像长生说的那样不去为难任何人,沈玉只好拼命的工作攒钱赎身。唐寂零跟着沈玉工作的时段中,尚且觉得困苦,殊不知在与陈雪合作的时间里,她付出的辛苦是加倍的。
  因为陈雪也是极其缺钱的人,所以有了任务也是第一时间通报给沈玉。但陈雪的年纪毕竟稍大,无法总是跟上沈玉的行程安排。因此有时常常会出现,沈玉跳过她直接去执行任务的情况,大胆起来甚至连招呼也不打一声。陈雪几次斥责她,但却始终没有狠心将此事上报过。
  沈玉知道那时的自己有多么难以相处,好像世界整个都变成黑白的了,路上的行人万千种,在她眼里通通只是标上价码的行尸走肉。本来色彩斑斓的世界对她突然没有了吸引力,一心想着要离开青竹坊,但是却失去了本来希冀的惊喜。长生记得在死前教她宽容,给予她方向,却独独忘了告诉她继续享受生活中细小的点滴。
  每天机械得杀着人,但总是觉得不够。不够。不够。还是不够。
  等到沈玉意识到的时候,手下的任务尸体已经千疮百孔了,而她能做的只是握紧刀,等待下一次的挥斩。
  这样浑噩的精神状态,在她和陈雪合作的第六个月里,出了大乱子。
  沈玉在一次任务中,没有适时撤离,最后身中两箭才勉强躲开敌人的追踪。即便是到了这种地步,沈玉还是坚持没有让陈雪扶自己一下,憋着一口气逃到了安全地带。
  “那我走了。”倔强这说出这句话的沈玉,下一秒就倒在了地上。
  再次醒来的时候,自己身下是松软的絮,还透着刚刚晒过的清香。沈玉是趴着的姿势,背后的箭伤还在隐隐作痛,让她无法起身。不远处传来食物的咕嘟声,她好奇的看过去,转转眼睛四下打量一番自己所处的老宅,虽不豪华却感觉很温馨。但是舒适感过去后,那份倔强又涌上心头,她挣扎要去找腰间的短刀,扯得身后的伤口一阵痛。端着粥进来的陈雪见怪不怪,忙走过来将她塞回被子里。都是练武的人,沈玉受了伤很快就拗不过陈雪,只好又安安静静的趴回去,还记得把身上的被子扯上来点,只露出两个眼睛盯着陈雪看。陈雪却是好脾气,将刀找出来放在她面前,便又出去了。
  过了好久,沈玉才偷偷把脑袋钻出来偷看,发现陈雪一直站在宅子的门口,和一个身材壮硕但是形体显得很不协调的男人一起玩着抽陀螺。那个男人半天才能抽准一次,会乐上很久,手舞足蹈得像个孩子。陈雪站在一边眯着眼睛笑,偶尔擦擦男人额上的汗。男人高兴了,也蹭蹭陈雪的肩膀撒娇,他太高了,要弯下大半个腰才能让陈雪亲一下脸庞。可是母子俩似乎都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在沈玉的视角里,好像门栏的木框是个画架,细小的尘埃在阳光下高兴得舞蹈着,母亲亲吻着儿子的脸庞。世界好像又有了颜色,沈玉碰碰手边的瓷碗,里面的粥荡出来一点,正烫在她手上,她没有躲开了。
  那微微的刺痛感,告诉她,这才是活着。
  经过这次事情,沈玉躺了半个月,安分了不少。性格上也渐渐开朗起来,时不时也陪着陈雪的儿子抽抽陀螺斗斗蝈蝈。原本单调的生活又鲜活起来,她又开始喜欢走街串巷只是为了寻找一口甜点,还是出没于酒肆偶尔也偷着去赌场压压大小。
  生活当然不会尽如人意,所以你要找出其中的甜头。
  陈雪一边纳着鞋底一边对沈玉说。而沈玉只是看着天上的白云,眼睛倦了便眯起来睡一小会,她已经不再会失眠。
  人心情一旦好起来,时间就流动得越发快。原本在沈玉看来好似漫长没有尽头的三年,转瞬到了终结的那天。
  那天天气好得异常,沈玉随手称了二三两糕点就往陈雪家里去,想问问就算以后不在一起搭档了,是否还能常来此说说话。沈玉从小不知道什么叫母性的光辉,因此陈雪的照顾对她来说弥足珍贵。
  可还未进到屋内,沈玉就隐隐绰绰的感到了一丝异常。本该锁上的大门此刻却是虚掩着,她轻轻推开,只见得屋内一片狼藉。陈雪跪在地上呜咽,而那个脑袋不大灵光但却会给喜鹊做窝的男人也消失了。
  这大概是沈玉第一次见得陈雪这般手足无措,她说屋里突然冲进一批衙役,硬说她家儿子杀了人。陈雪又只是轻功尚可,并不擅长近身搏斗,怎么也拦也拦不住,让衙役把人带走了。沈玉听了心里也是一慌,虽说每次他们下过手后,官府都会盘查一番。但是正因为此,她们从不在自己的居住范围内行动。而且官府这次下手抓的却又不是她们中的任何一个,而是手无缚鸡之力的陈雪儿子,整件事情显得疑点重重。但是心急的沈玉当时并没有注意这些细节,她也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却将糕点放到了陈雪的手里,说我会将他救出来,你哪也不要去在这里等我就好。
  经过打听,狱中的男人已经屈打成招,认了罪状,即日就要处死。沈玉急得团团转,偏生也不懂什么战术。但是她既然和陈雪说了,定然不能食言。她握紧了刀,这世界上,起码还有一件事情,她是擅长的。
  杀人。
  赶在夜晚防备最低的时候,沈玉像蛇一样溜进了狱中。轻手轻脚取走几个狱卒的性命,沈玉找到了关押男人的牢房。可那人只是一动不动靠在木栏上,沈玉凑过去,生怕惊醒了其他犯人,小声道跟我回家。可是没有回应,沈玉心一凉,手轻轻抚上他的脖颈。
  她千辛万苦想要救的这个人,死掉了。
  沈玉的心里涌上巨大的恐慌,跌跌撞撞的跑出了牢房。还来不及换下自己的血衣便踩着屋檐拼命往陈雪的宅子那赶。
  晚了。
  不用走近就能看到的冲天火光,透着一股人肉的焦灼味,沈玉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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