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牙

  死了，又死了。
  沈玉这样想着，仓皇逃窜，直到双脚再也抬不起来，才哭出声来。
  这件事，传到坊里有了不同的版本，说得好像是沈玉血洗了别人一家。但是谁又知道，陈雪家里其实也就只有一个相依为命的儿子呢。这些传言，在沈玉听来，万分讽刺。而脑们虽知道实情，也从未给她做过任何辩解。沈玉本人不常回坊，更没有必要对任何人做出解释。
  像他们这样的人，仇家寻来报复，是再寻常不过的死法。因此没有人好奇陈雪到底是为何而死，坊内也只是随便敷衍几句，便不再提这个人。
  沈玉确实努力过一段时间，尝试找出这个残忍杀害陈雪的凶手，但是这个世界的真相她总是掌握的很少。她只知道又有她喜欢的人死掉了，像原来那个笑起来很漂亮的姐姐一样，沉默的死去了。没有人关心他们，没有人问他们，他们死了，成为坊内高层一段无关痛痒的话，须臾消散了。
  可是，至少她还记得不是么。
  沈玉不喜欢说这些话，每说一次都要把心里的伤口翻出来一道。她不是弱到需要别人安慰的人，她需要的是其他人的不注意。每个人都需要一点遮羞布，藏住心里难以启齿的小秘密。可青青儿翻开了，也难免她恼羞成怒。
  沈玉这样想着，还是因为对青青儿的态度而有些内疚。她有些难过的蜷起了身子，意识却渐渐模糊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沉
  不知道是不是青青儿的缘故，沈玉一晚上睡得并不安稳，但因为酒的缘故，竟迟迟起不来床。
  睁开眼，桌上的酒杯已经没了，换上的是满满当当的早饭。天阴着，沈玉不大好判断时间。起身的时候，她随手碰了碰碗边，已经凉透了。
  快中午了么。沈玉没有吃饭，就这盆里的冷水洗了洗脸，坐到梳妆镜前慢条斯理的梳起了头发。像渔夫撒下了大网，现在她所能做的，只有等待了。
  有人轻轻踏进房的样子，听脚步不急不缓，应是来收餐具的下人。沈玉便也懒得回头，兀自挽起头发来。在宫里的时候，规矩颇多，每日都有人为她挽发，到了陶府，没人在意，沈玉就简单的一挽方便又快捷。身后还未传来杯盏的碰撞声，沈玉正想看看是哪个小厮这般笨手笨脚。但尚未转过身，肩上便多出了一只手来，不轻不重，软软放下，像安抚她一般。由于陶然公对沈玉的态度比较暧昧，府里的下人跟不上风，通常便只低头做分内的事情，也不与她说话，此时这人竟亲密至此，定然身份不同。沈玉手里的木梳也被对方轻轻接过去，慢慢的梳理起青丝来。
  “沈姑娘，听说你昨夜有饮酒，今早又未曾进食，胃里想必很难受吧。”身后人柔柔的说着，手上却不停，很快将沈玉的头发漂亮的盘起。凉凉的东西擦过耳边，一只白玉的簪子稳稳当当的插进发里。这并不是寻常人能买的起又随意赠人的小玩意。
  沈玉拉起嘴角，有点不好意思的笑道：“让陶夫人担心了。”
  她转过身，总算看到了陶夫人的全貌。比起陶然公的尖锐，陶夫人则更像一杯温水，平和温暖易于接近。眼里带着笑意，不论谁看，都是一副温和的模样。一瞬间倒和陶七白的影子重叠起来。不过陶家可谓是富得流油，陶夫人的形体却丝毫不显圆润，清瘦却不孱弱，大抵与经常去庙里清修有关。陶夫人身后站着个丫鬟，正笨手笨脚的收东西，杯碟碰撞乱乱的响。陶夫人也只是笑，没有半点怒意。
  “听说你很会唱曲，在编曲上也颇有造诣，小儿时常提起你。”陶夫人笑着说“今日一见，果然与寻常姑娘不大一样，难怪七百独独对你……”
  话说到一半，特意空了出来。沈玉一听，脸忽然烧起来。倒不是因为被说破陶七白的心思，只是自己睡到日上三竿不说，还满屋子酒气，头发也梳不好。一股原来从未有过的羞愧感涌上来，让她这么死脸的人有点不好意思。本来她抡起胳膊可以和那些糙汉一起赌博喝酒，树杈子上可以睡一夜，受了伤随便包扎一下。这些安逸日子却在提醒她，她不管再怎么野蛮，骨子里，心底里，还是个姑娘。
  “哪里，都是乡下听来的小曲，城里人听得少，才会觉得好听的，我也并没有大家说的那么厉害啦。”沈玉说着，本来想摸摸后脑勺，又怕弄坏了陶夫人刚给她梳好的发型。只好讪讪的把手收下来，捏了捏衣角。
  陶夫人却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看到了沈玉脖子上挂的那块玉，微微笑了起来。
  “这几日，你随我走走吧。”
  陶然公很简单的放行了沈玉，只不过那两个彪形大汉是狗皮膏药一样死活拉不下来了。当陶夫人身边站着两个眉清目秀的丫鬟时，沈玉所有的只是虎背熊腰的背景壮汉。远远看去，她和陶夫人就好像两行人。虽然在一起游园，但也说不出什么文艺的话。只能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些关于陶七白的事情，沈玉都差不多能把陶七白的童年趣事倒背如流的时候，上天终于搭救了她，一声惊雷之后很快下起了大雨。
  沈玉很欢天喜地的顺着陶夫人的指示钻进了轿子里，本以为如此一来又可以回到陶府无忧无虑的躺着，却没想到轿子向着她根本没想过的方向去了。
  深山，老林，破庙。
  这是沈玉下轿后引入眼帘的三个关键词。
  而且，也只有这样的三个关键词。
  沈玉还在愣神呢，那边的壮汉给她撑伞不小心撞上了她的肩膀。沈玉抬头看他，大半个身子都在雨里面，她下意识的把伞往后推推，推到壮汉的脑袋上。受宠若惊的壮汉看到沈玉的头发很快又被淋得一绺一绺的，便又惊恐的把伞往沈玉脑袋上放。两人正僵持着，沈玉却突然被陶夫人拉到了她伞下。
  “我俩共撑一把吧。”陶夫人说着，回头指挥那些随从道“我们从这走上去，你们若嫌累，便从后门先上吧。”
  嫌累？沈玉心里正纳闷，再抬头一看。那石阶真是时而直至天际，时而蜿蜒曲折。总而言之，非常的长……就好像看不到尽头一样。加上下雨，能见度并不是很高。只见一片云蒸雾绕中，好似有那么一座庙，立在山顶上，
  只是单单想着等会儿要走的路，沈玉的腿肚子就有点抽筋。唐寂零曾说，庙什么的神什么的，都是心诚则灵。因此门口的台阶便都是要特别的长，这样不超捷径，慢慢一步步走上去。方才能彰显真心。但沈玉从未信过这些，想到今日再怎么也得走一遭，便开始想去了上边要许个什么样的愿望才划算。
  “沈姑娘有何心愿要许么，这庙很灵的。”陶夫人走得很慢，但并不显得困难。她轻轻抬手，划开一片雨帘“我无数次走过这里，只希望上天保佑我的两个儿子，并不求大富大贵，只愿他们身体安康。”
  “两个儿子？”沈玉明知故问的抛出一句话来，期待这个家真如柳弈珍重它一般珍重他。
  “恩，两个。小儿可能忘了对你提起这个哥哥，毕竟他知道的也不多。”陶夫人说着唇角扯扯，却挤不出什么笑容来“这世上，或许没什么人知道他吧。”
  沈玉很聪明的选择了闭嘴。但并不是因为柳弈那些什么在她看来不值一提的小顾虑，只不过这并不是久别重逢的最佳时机。
  见沈玉没有再接下去，陶夫人也不再多说什么。
  两人一路无言走到山顶的庙门前。沈玉好歹也算锻炼多年的杀手，这点距离还不算什么。但是想想自己目前的定位，她还是刻意的一路喘着上来的。陶夫人倒是与她清瘦的外表完全不一，一路不喘的登上了山顶，沈玉一度都以为陶夫人身怀绝世武功了。
  分了房间，陶夫人的贴身侍女们也都上来了，当然也包括沈玉那两个随行的大汉。大家换过衣服，聚在一起吃了些清淡的斋菜。沈玉表面上没说什么，但到底是个无肉不欢的人，何况在陶夫人面前，她又很奇妙的拉不下面子多点，只好饿着肚子回了房间。
  夜里，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庙里特别的静，反而让沈玉心里有点毛躁。肚子咕咕作响，和门口坐着的两个看门大汉的呼噜声相映成趣。正当沈玉熬不住要翻窗出去偷点馒头回来的时候，门口突然传来意想不到的声音。
  “夫人。”
  “免礼了。夜里睡不着，我来找沈姑娘说会儿话。”
  沈玉心里一咯噔，在装睡和起来之间犹豫不决。
  “顺便给她带了点夜宵。”
  “陶夫人，这么晚了你还没睡啊，请进请进！”
  沈玉在内心里极其鄙视自己这控制不住的食欲，她几次坏事都是败在吃上，这次却依旧不思悔改。实际上，每次舌头触到美味的食物时，名为后悔的物质就完全从她的体内飘散出去了。
  吃饭那段时间，陶夫人只是静静的看着她笑。直到沈玉咽下最后一口豆腐，才慢悠悠的拿起桌上的茶壶给二人满上道：“我们来喝喝茶吧。”
  有了陶然公那喝茶事件引以为戒，沈玉充分明白这不过是又要打着幌子问东问西，只好又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应付。
  “每次小儿说上与你的初遇，总要乐上半天呢。那个时侯，你可是把他吓了一跳。”陶夫人掩嘴轻笑。
  “啊，因为我要糟蹋那条黄金鱼吧。”回忆起当日陶七白痛心疾首的目光，沈玉很自然的回嘴道。
  “不，是因为你。”陶夫人也很随意的答道，殊不知这一话差点让沈玉被一口茶给呛死“那种地方，会出现你这样的美人，真是让人意想不到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