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牙

第36章


他替她拿好铜镜,十五岁的青青儿看着自己,脸颊绯红,眉眼那层冰早已化成细细的水,缠绵流下。
  不久,她便托了父亲让自己成为柳弈的眼。不管柳弈心中向着谁,只要此刻是在她身边,她便能一往无前。谁知世事总是变化无常,当她满足于点滴幸福的时候,就有人要连这也夺走。陶七白的任务,若她知道是这么一副格局,又怎会去碰,甚至,都不会让柳弈知晓。但造化弄人,等到她黔驴技穷,总算见到沈玉——这个她恋爱路上的假想敌。
  柳弈说她俩很像,见到沈玉本人时,这让青青儿感到有些不敢当。明明只是大她一岁,沈玉举手投足都透着一股成熟的气质,不像她那般爱发脾气,小孩心性。细细想来,她这些年虽然要强,可是衣食丰足,家庭和睦。练功累了有人给送小食,心情不好有哥哥姐姐来逗,但沈玉什么都没有。遭遇如此的姑娘,却仍是每天顶着一副笑脸,这份要强怕已经是刻在她的骨头上了。但是,这样一个完美懂事的姑娘,对她说,她对柳弈并非一厢情愿。
  这大概这一出闹剧中,她听过最甜蜜的话了。
  “答应我。”往事匆匆,走马观花一样闪过。最后的,也是最初的交手。他让她赢,就像他总是让着她那般。刀锋划开他的皮肤,血珠飞溅,她借着这最后一刀的力气,扑进他怀里偷偷的抱着他。这缠绵的杀招,混合他已含糊不清的声音,稳住了她握刀的手分毫不差的捅进他的胸膛。他咳出一口血来,沾在她的黑发上,像一个她没有得到过的吻“以后对自己好点,不要那么要强了。”
  “你也是。”她拔刀出来,血溅了满脸也不在意,轻轻一推柳弈的身体,任他自由向后倒去。因为这个人,她为了很多寻常小事跳过脚,耍过脾气,甚至大哭,到了现在脸上却没了半分表情,就像从未遇过他那般。她转身离开,轻巧跳上房梁,不曾回头。
  柳弈这个人,于她,已经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死
  屋里鸡飞狗跳的还在闹腾,沈玉却从寒风中的一丝淡淡血腥察觉到了变化。她定定的看着紧闭的门扉几秒,突然快步走起来,带着一直被她按住的陶七白一个踉跄,却还是急急抓住了她的手腕。
  “你要干什么去,外面危险!”小白公子现在大脑跟清空了似的,好像完全没想起来之前一个劲要待在外面的就是他自己。他一动,连着好几个侍女都亲亲贴过来,都一副惊恐样子望着她,好似沈玉前面是个古井,一眨眼她就要翻进去似的。
  “不要大惊小怪,我只是看看罢了。”沈玉面上慢条斯理的说服道,心里是火急火燎的,没被陶七白抓住的那只手,又往门上移动了几分。谁知道一向反应比较慢的陶七白,这次倒是又一抓一个准,给她牵了过去。
  “……再等等。”他这样拉着她,想将她带得离门远了一点,她跟着动了一步再没动静,旁边的侍女倒是很会看情况行事,刷刷站到了沈玉和门之间,凑起一道人墙来。她还扭头看着门那边,仿佛能看穿过去。他舔舔嘴唇不知道说什么好,人一走神,就很容易发现平时发现不到的小事。他是个医生,这样牵着她的手腕,指腹贴上她的脉搏,虚实明了。这如擂鼓般的脉搏,一次次击在他的指尖上,他震惊的看她,她却还是一副平静的模样望着门外。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表里不一的人。
  他不由得松了手上的力气,沈玉奇怪的看他一眼。陶七白手里的脉搏,依旧激荡。他甚至觉得这声音,好像就敲击在他的耳膜上,当他就要放手的时候,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那如擂鼓的声音,居然停了。
  他看向自己的指腹,确实还贴着沈玉的手腕。可他看不见的是,在沈玉的视线里,一名侍女在他身后,掏出了袖里刀。
  一个杀手的本能是,后跳两步,然后寻找机会。但是沈玉克制住了,虽然反应慢了一拍,依旧拦在了陶七白身后。混乱之中,他只能感觉到她的发丝擦过脸庞,快到不可思议,连手里的那份温暖何时不见的,他也没能发觉。但那刺鼻的血腥味却迅速扩散开来,他看不到,但是脑海里出现的画面,可怖十倍。
  侍女们的尖叫声起得很慢,当她们发现沈玉遇刺的时候,还没来得及叫出声来。但是见着沈玉对着行刺那人微微一笑,袖里短刀一把划开对方脖子的时候,大家总算是是反应过来了,这一叫起来,可真是复杂,都说不出是到底为什么尖叫了,连滚带爬的都离沈玉远了几分。
  沈玉倒是没什么反应,也没挪步。刺客脖子里喷出来的血,又急又多,不多时,沈玉一袭白衣裳已污了大半,连她自己的血也混在里面,一直滴答到鞋面上。慢的那拍,她只能用身体去填,对方的袖刀划过她的腹部,不深。但这样的起手,断杀不死人,只有一种可能。
  沈玉瞧瞧刺客手上的刀,不出意料的带着古怪的色彩。
  她呵呵自嘲的笑了两声,把短刀收入袖中,转身时已是碰不到陶七白。陶然公和夫人早已将他拉到离自己一米开外的地方,拿着不知从哪儿寻来的长剑防着她。沈玉眨眨眼睛,环顾四周,竟无一人上前关心下她伤势如何,反倒都是对上她的眼神就不由得往后退。她寻寻觅觅,总算撞上陶七白的眼神,黑白分明的眸子仍是执着的望着她,是微微颤抖的手将他心绪暴露。
  他怕我了。沈玉想,这样也挺好,至少他终于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沈玉一手捂着伤口,一手推开门,大股冷风灌进来,吹得她衣袖盈满飘飘似仙。柳弈躺在院中,她往他的方向走两步,一个脚步不稳跌了下去,腹部的伤口扯得愈是疼痛,嘴角却扬着一抹笑。
  “救他。”她回头冲陶七白说道,又将视线移到陶然公戒备的脸上“可是对外,一定要说他死了,听清了么?”
  “……为何?”良久无人应答,还是陶然公开口问她。
  “因为……”沈玉强撑起身子来,仰头对着他眼睛,不卑不亢“他是你儿子,陶逸六。”
  说完这句,沈玉又咳出几口血来,心肝肺都疼得纠成一团,眼睛虽还未闭上,但已黑了大半。恍惚间,听到有人匆匆从她身边走过,向着柳弈的方向跑去。
  他们肯救他,这就好。
  沈玉缓缓闭上眼睛,努力缩成一小团,就像在冬夜冻死的小猫。
  每个杀手一定都想过自己会如何死去,沈玉尤其想得多,长生一袭血衣死在皑皑白雪中,好看又扎眼,很适合他。她自己的话,想要穿很好看的红裙子,裙摆要又长又繁琐,等她倒下的时候,就像开出一大朵花。最好是死在深秋的枫叶林里,满目都是红色,她便不会那么怕。
  但结局居然是死在别人家的地砖上,真是有够难看。这次她再死,一定要死的好看点。
  这是沈玉醒来的第一个念头。
  侍女惊喜的尖叫差点把她好不容易归为的魂吓走七分,看着她蹦蹦跳跳的跑出去叫人,沈玉小心翼翼的扶着腹部的伤口坐起身来,一股药香弥散开来,她看看自己腹部包扎整齐的绷带。
  原来他们顺带把自己也救了。
  真是好心呀。沈玉想着蹑手蹑脚的从床上爬下去,刚走到门口,差点和准备冲进来的医师和侍女撞成一团。
  “沈小姐,陶公子说您现在还不宜走动,快去床上歇息着吧。”侍女很殷勤的搀扶她,却被她推开了。
  “柳……不,你家另一位公子醒了没?”沈玉得见他一面。
  “这……”侍女好像犹豫着,不知道当说不当说。但沈玉可没有这个时间等她,只好拨开她自己往外走了。
  “醒了。”还没走出房门,又是一道黑影笼在身上,陶然公站在门口对她回答道。沈玉见他脸上掺有喜色,但双眼却血丝密布,定是熬了一夜又哭了半宿。如此这般,还要绷着脸,不得不说是做丞相的料。
  “……我能去见他一面吗?”沈玉问。
  “可以是可以,不过……”陶然公皱皱眉“你身上的毒没有排尽,这只是用药抑制着,还是多休息会儿才好。”
  “我时间不多了。”沈玉摇摇头,拒绝了。
  “……那好吧。”
  被人扶着走了好久,才到柳弈那间屋子,不入门,沈玉就闻到了一股巨浓的苦药味道,呛人得很。屋里人却好似不这么觉得,陶夫人亲昵的贴着床上柳弈的额头。他银色的发丝再没遮掩,凌乱的摊了一床,闭着眼睛微微笑着,听陶夫人说话。
  沈玉站在门口看着这样的情景,心里一暖,眼底都扬起一股笑意。陶然公在一边轻轻咳嗽两声,陶夫人见是他们来了,眼里微微划过一丝讶异,很快还是被面上的笑容压下去。她起身扯扯衣服,便和门口的陶然公一起从房里退了出去。剩下柳弈和沈玉两个人大眼瞪小眼,良久不发一言。
  “沈玉你真是……”柳弈坐起身来,沈玉走到他床边犹豫了片刻,还是坐在了床沿上。柳弈瞅瞅她一脸无辜的样子,哑然失笑“你做了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只不过当年师傅如何让我娘假死的,昨日青青儿就是如何让你假死的。”沈玉收了笑,避开了柳弈的眼睛“这法子虽然用过一次,但以陶然公的手腕,坊内也探不出虚实的,你就回归到你陶家六公子的身份上,好好过日子吧。”
  沈玉想想,又捏起一缕他肩上的银发道:“只不过这头发,师兄最好还是染染的好,免得以后走在路上被坊里的人认出来了,给青青儿惹一身事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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