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牙

  明明是可以说的梨花带雨的话，到了她嘴里，轻快的像唱歌一样。古月息皱眉看了她一脸笑意很久，久到沈玉觉得茶水升腾起的白烟都要凝结了的时候，他才缓缓道：“原来如此，所以他才……”
  古月息说到一半，刹住了车，转而道：“唉，新茶总是这么香。”
  沈玉可不打算装傻：“那个人，怎么不在？”
  古月息自然知道她说的是谁，但还是闭着眼睛喝茶不做声。
  “为什么不杀我？”沈玉接着问。
  “你知道你昏了多久么？整整两天啊，两天他都在这里，但却偏偏你醒的时候不在。”古月息依旧顾左右而言他，悠然自得。
  “古莫洛在坊里要是有你这样的好兄弟帮嘴，那估计泡妞的辉煌历史要更上一层楼。”沈玉瞧他没有正经说话的打算，倒也放弃了。
  “别误会，在这种事情上，我可是绝不会帮他的，使绊子倒还有点可能。”古月息用手撑起脑袋，很玩味的看着沈玉“但是你们两个，我有预感以后的发展肯定会很有意思，可不能放过这个前排看戏的机会。”
  “……看我作死很有意思么？”
  “不不不，看莫洛栽跟头才是我的目的。看一个处处设防，毫无漏洞的人，屡栽跟头，简直不能想象还有比这更开心的事情了。”古月息说着笑了起来，竟然是真心的。
  “呃……我对你们扭曲的兄弟感情，就不做评价了。”这王宫里当真全是神经病，沈玉慢慢缩回被子里，转过身背对着古月息，恨不得一下闷死自己去地府报道。
  “最扭曲的是陛下和他吧。”古月息一点也不介意沈玉装死，转了转手中的茶杯，轻轻吹去了面上的一些茶沫，淡淡道“刚有下人来，说陛下身体状况愈来愈差，莫洛便说去看看。”
  “听说这个冬天会很冷，不知道他能不能熬得下去呢。”古月息饮了茶呵出一口气来，神情淡漠。沈玉只是对着床板发呆，难得没有接话。她只觉得倦，好想闭上眼睛，一睡不醒。
  “咳咳……”古成风从前并不知道，一个人的身体可以坏到这个地步，仿佛体内每一寸都不再属于自己，全都疯狂的脱离了指挥。他轻轻咳了几下，都觉得身体好像散架了一样，用手帕捂住嘴，不多时就感到手上一阵温热。身边的侍女适时的上来为他抚背，虽轻柔但于他已没有半分意义，只徒留下几分无力感。 
  “退下吧，朕想清静清静。”古成风人虽温柔，做起事来却果断，特别是言出必行。侍女们相互交换了下眼神，都还是无奈退了下，只在门口守着。
  古成风卧在床上本打算放松一下，刚闭上眼睛却想起来不见了几日的沈玉，心里又烦闷起来，左右辗转不成眠。又听得门外不知如何喧哗起来了，门也吱呀一下被推开，连带进来了好些人。
  他皱皱眉，凝神看向外面，正待好好教训下来人，却是慢慢睁大了双眼，几乎不能相信自己所看到的。
  那被众人拦着，还是悠然往里走着的一袭青衫的男子。
  不是古莫洛又是谁？
  “好久不见。”他敲着手中的扇子，笑道。
作者有话要说：  
☆、皇
  “九王爷回来了。”
  下人们间小声传递着这么一个信息，恰如夏日暴雨前，风扫过茂盛的树叶沙沙作响，只待那最后一声惊雷。
  然而屋内，却是笛音方止。古莫洛放下了唇边的短笛，皱了皱眉头道：“这些年情啊爱的曲子吹多了，现在吹正经曲子，居然都吹不出磅礴大气的感觉了。”
  “但是，很适合你现在的模样啊。”古成风的眼睛亮亮的，转到古莫洛只用一根白发带束起的长发来“感觉很逍遥。”
  “兴许是吧……”古莫洛颇有些无奈的往后揽了揽散乱的额发，将笛子收回腰间“近些年来，闲散惯了。”
  “那，这些年在外过的如何呢？”再平凡不过的寒暄，搁在两人之间却说不出的别扭，仿佛都不是出自真心。
  “挺好的。”
  “有没有……”古成风的手指摩挲着嘴唇，好像是在想如何准确的措辞“有遇见过什么特别的人么？”
  古莫洛轻轻笑了一声，半晌没有说话，只是凝神看着椅子上镂空的花纹。沉默持续了很长时间，久到古成风觉得他一定会回避的时候，他却看着自己的眼睛道：“有的啊，你不是已经见过了么？”
  “……沈姑娘？”吐出这个名字的时候，古成风还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能让他说出对方确实存在已经很不容易了，何况是如此直白的当面承认。尽管一直觉得沈玉与他关系非同寻常，但毕竟只是古莫洛手下众多棋子之一。但想到沈玉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甜味，又当真与面前这人不差分毫，或许一直以来不肯承认的，是自己罢了。
  “恩，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多亏你把她照顾得很好。”古莫洛敲着扇子笑得很正常，果然看不出半分虚情假意，相反夹杂了一些这么多年来，古成风从未在他眼中看到过的东西。古成风有些愣神，一时没有说出些什么。古莫洛却站起身来，打开古成风身边的瓶瓶罐罐闻了闻“话说早些年我在外为你求的方子有用么？这似乎不是我说的药草。”
  “陶公子后添加了下，服用后确实有好转，但是……”古成风手上施了力，却连下意识的握紧被单也做不到，苍白的手定格在那里只能苦笑“有些东西不是这样补补，就能和原来一样的，不是么？”
  察觉到他话中别有深意，古莫洛没办法，心想总是逃不过要说到正题上，只好抬了眼和古成风对视。
  “就像，我永远都没有办法像你一样。”在古莫洛面前，他从未自称为朕，因为在他心里，这个人始终是高他一分的存在，永永远远只能仰望。古成风眯起看眼前的这个男人，散发青衫，明明是如此简单的装扮，却仍是让人挪不开目光的耀眼。一如小时候，古莫洛站在院中练剑，而他坐在石阶上拿着小碗将苦药一口口喝下去。他就在想，为何上天如何眷顾这个人，连从树叶间流泻而下的阳光都切割成了最美好的样子，投在他的眼睫上。
  他如此仰慕对方，羡慕到——自己都没注意到，揉进了一些恨意在里面。
  古成风小时候，并没有人指望他成为日后的陛下，甚至不止是大家，连他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他身体不好，习武更不可能，头脑在众位皇子中也只能算是普通，加上性格软弱，连结盟都不会找上他。但是，古莫洛不一样。在古成风眼里，他和自己过得是截然不同的人生。古莫洛天生体质好，头脑又聪慧，无论是习武还是兵法，甚至于琴棋书画，都是数一数二的。综合来看，皇子中能与他一较高下的，只有四皇子古月息罢了，偏偏对方根本无心政事，根本不构成威胁。倒是头脑远不如他的二皇子古明阳，常常叫嚣着自己的不满。而对此，古莫洛也只会稍微弯弯嘴角，不置可否。
  因此大家常常会忘了一件事，古成风与古莫洛——他们可是一母同胞的兄弟。
  古成风是第二个孩子，他出生那段时间，母亲不幸染了重病，辛苦将他生下后就离开了人生。因了兄长天资聪颖，大家都对这个孩子寄予了厚望。但随着他逐渐长大，人们发现他如此平凡，甚至因了娘胎里带出来的病，常需要服药而不能习武，与古莫洛，完全不能相比。而王宫里，是不缺平凡之人，因此无论他身世如何凄凉，也不会特别怜惜他什么。
  特别是由于各方面比较相近，古莫洛与古月息十分亲近，常常一起游玩奏乐。在众人眼里，那才算是登对的兄弟。而古成风，只能被慢慢遗忘在那药罐的苦涩里。
  但这并不表示，古成风与古莫洛的关系不好。相反，他从小便很仰慕古莫洛，古莫洛对他也是十分照顾，古莫洛甚至曾对他说，这个世界上对他来说，只有古成风这一个亲人而已。但是他的这种照顾，却想一种隐形的束缚，让古成风感觉自己永远都长不大。谋划什么的时候，总是古月息坐在一边与他商讨，他得到的不过是新寻来的新奇玩意。
  这种事情，交给我来担心就好。古莫洛总是这样敷衍他。但却不明白，古成风想要介入的并不是单纯的谋划，而是他的视线，不论是作为盟友还是敌人，希望得到，除却兄弟之情以外的认可。
  可惜古莫洛如他说的那般好，做事毫无半点差池，又哪有他出场的分。皇子间的竞争，仿佛都和自己毫无关系，古莫洛永远都有办法让他活在安逸的环境中，相反，自己却是在一场又一场明争暗斗中越发锋利起来，好像一把宝剑，越是千锤百炼，越是熠熠生辉，让古成风连远远看他一眼，都觉得灼伤了目光。
  但，谁又能想到，这样一个连陛下都未见过几面的皇子，竟让陛下托付了整片河山。
  难道说，他赢过了自己那个堪称完美的哥哥？那到底是哪里呢？
  父王在他身上，看到的到底是什么呢？
  亦或者，自己只是一个用来与古莫洛置气的棋子？
  可惜这些疑问，他都没来得及向父王提起，只知道父王病逝，一纸诏书将他推上了龙椅。古成风心里知道，他现在的这个位置，是古莫洛期待已久，甚至早以为掌握在手里了的。心里为对方感到的惋惜的时候，偏偏那颗早已落在心间的黑色种子发了芽，像是获得了最充足的养分一般，迫不及待的开出花朵来。
  不过古莫洛却没给他这个机会，像风一样，忽然就从宫里消失了，只留下一纸薄书说出外散散心，恭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