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牙

  古莫洛这番对答如流，倒是让陛下沉默了很久。
  “你确实有为王的才能。”最后陛下如此评价道，却又摇摇头“只可惜太过锋利，若朕……还有几年时间，定可教你做得更加圆滑，只可惜……”
  陛下饮了一口茶，顿了顿，又道：“君王之爱，你是怎么看？”
  “君王之爱，雨露均沾。”古莫洛毫不犹豫的答道。
  “说得不错，但做得差了太多。这些年来，朕一直暗中观察你们这些皇子，不得不说你确实各方各面都做得很棒，挑不出刺来，但朕总觉得你身上缺了一些灵气，至于那灵气是什么，朕思考了很久，最近终于悟了。”
  “父皇说的是？”
  “你这个人缺乏情感。”
  “……”
  “满腹经纶，知书达理，你总能去做对的事情，因为你从未出于喜欢去思量。但朕并不是说意气用事会更好，只是你若不知人情感的可贵，早晚有一日，会吃大亏。不过说起来也是机缘巧合，前几日，朕才想起你还有个弟弟。”
  说到这里，古莫洛微微带笑的眼里居然闪过一丝讶异。
  “与你不一样，倒是个温润的人。”看了古莫洛的反映，陛下笑意更浓“这皇宫内，无时无刻不在明争暗斗，他却能养成这样的性子，不得不说，你将他照顾得很好。”
  “母妃过世的早，我作为长子，这些都是应该的。”
  “但是你的这种照顾，真的让他成为更好的人了么？”陛下突然发问，并不等古莫洛回答，又道“好的感情，是可以相互促进的，而你弟弟却因了你的照顾，几近深埋于这宫中。纵然是再好的苗子，压了这些年，想要枝繁叶茂可是不容易的。更何况……朕听闻他的身体素来不怎么好。”
  “……”古莫洛这些年确实找了很多方子来，但用在古成风身上，都还是收效甚微。
  “但是，这反倒提醒了朕另一件事情。”古莫洛听着这转折，心里的不安一下扩散开来，果然陛下说道“朕确实剩下的时间不多了，这王位无论交到谁手里，你都会去夺来。但是他……你不会。”
  古莫洛一惊，蓦地站起身来，几乎撞翻面前的茶桌，好歹陛下伸手稳住了，又淡淡道：“慌什么，他能活多久？这位子，迟早是你的。再者，论资质，他并不比你差，又有你从旁辅佐，定然出不了大事。”
  “……父皇这样安排到底是？”
  “他在位这几年，你就出去历练历练吧，多认识认识些人，不要回来。”陛下云淡风轻的要求道。
  “父皇，这是要逐我出宫？”
  “没错。朕只能寄希望，你在外这几年能从其他人身上学到点什么，毕竟这山河，最终还是要落到你手里。”陛下看着手中一空无一物的杯盏，突然叹了一口气“爱一个人，爱天下人，现在的你还做不到。”
  “父皇……”
  “这事就不再议了，且去准备准备吧。”父皇扬了扬袖子，示意古莫洛退下，想了一想又道“若有一日，朝中大乱，陶然公那儿会存着朕一封亲笔信，可助你登基。”
  “……儿臣，谢过父皇。”
  “那老狐狸居然想这么多？”古月息一面听着这段往事，一面在纸上试着模仿先皇的笔迹，听到古莫洛说到这，不由得叹道。
  “可惜啊。”古莫洛从怀里掏出一沓特意作古的纸，乍看之下，真与他之前收好那张相差无几。他把纸抖了抖放到古月息的面前，一声叹息，然后没了声音。
  “可惜什么？”古月息沉不住气，问道。
  “可惜他没想到，我出去这一圈回来后。”古莫洛想了想，突然从怀里掏出那张纸来，当真是看也不看便往火烛上凑，古月息拦都拦不住，一会儿便烧成了灰“我已经……不想当王了。” 
  就算人可以选择自己的命运，说不定也会有后悔的那一刻。因为比起其他动物来说，人真的是相当善变的，再珍贵的宝物，也能从心尖落入尘埃里。
  古莫洛去见古成风的第三天，古成风病逝。他碍于身体缘故，并未娶亲，自然无子嗣继位。这王位，最后是他病逝前，特地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交到了古莫洛手上。
  古月息好歹算是个王爷，自然也被请去了。隔着重重低下的人头，他远远的看着古莫洛。那张精致的脸，今天也戴上了完美的假面。迎合着众人的心思，或是悲痛，或是振奋，或是欣喜，或是坚决。
  那句“我已经不想当王了”好似从未被提起。
  但那切换假面时，不经意流露的黯然神情，逃不过他的眼睛。
  真是，讽刺呢。古月息弯了弯嘴角，却没能挤出一丝笑意。
作者有话要说：  
☆、缠
  古月息走前，沈玉成天跟半死不活一样，赖在床上什么事都不干，状似混吃等死。不过古月息本来对她也没有什么图谋，况且她中毒可能还会有后遗症，放她养养身子倒也没什么。只不过这次回去，他一推门进去就瞧见沈玉坐在窗栏旁翘着腿嗑瓜子，很是享受的样子。大抵是没料到他会这么消无声息的回来，她愣了一瞬，看了看自己的床，似乎是在思考现在钻回去装病还来不来得及。
  “身体好了？”古月息问道。
  “……七七八八了吧。”眼看着没法再瞒下去，沈玉也就道出了实情。
  “之前是装的？”古月息上前几步，沈玉有些感到威胁的往外缩了缩，却不料他只是走到桌前抽了张椅子坐下。
  “头天不是。”她回答的很坚定，但是口气总像有点虚。
  “为什么要装这个？”古月息觉得很奇怪，装病很好玩么？他府上又不需要沈玉打杂，这样消极怠工的意义何在？
  “……我不想杀人了。”憋了好久，沈玉把自己手里的瓜子转了一圈又一圈，终于说出口。
  “……”这句话很跳跃，古月息想了一会儿终于明了了。没有人确切告诉沈玉她活下来的原因，于是这个姑娘只好自己胡思乱想，想来想去，自己只有杀人这一个价值，既然被留下来了，估摸着就是要让她去杀更多的人。联想到之前古莫洛的所作所为，古月息不奇怪她想到这一层“那你为何不逃？”
  这几日他和古莫洛都不在，他府上人又稀少，以她的身手偷逃出去应该不难。
  “陶家两兄弟。”那颗玩了很久的瓜子，送到了沈玉的嘴边，她漫不经心的提醒古月息。
  居然是因为他们两个，留住了她的人。古月息想到这要是古莫洛知道了，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表情。一想到这，他便不由自主的笑起来了。
  “有什么高兴的事说出来分享分享？”沈玉见他莫名笑起来，真不知道是为哪般。
  “古莫洛他……现在可已经是当今圣上了。古成风病逝前，将王位传给了他。”古月息期待着，这个活泼少女可以给出什么样鲜活的反映，比起古莫洛一成不变的用笑来应付，逗有真情流露的人才有意思。
  但是令他奇怪的是，沈玉听了没有半点反应，是真的没有反应，还是淡然的磕着瓜子道：“那是自然，他取那文书不就是为了这个么。”
  短短的交流中，古月息已经发现，就算没有他进来搀和，古莫洛和沈玉的结也已经越解越难分了。于是他放弃了，转而道：“所以这段时间，他会非常忙的，估计起码要月余后才能来找你了。”
  “找我？”沈玉的眼里短暂的闪过一丝光，忽又转头看向窗外问道“找我干什么？”
  “叙旧？追忆峥嵘岁月？我怎么知道，我只知道他肯定会来找你的，你们不是还有很多帐都没有算清么。”古月息想起来什么似的，突然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向沈玉扔过去。沈玉到底是练过的，不回头也接住了，拿到眼前一看正是不知何时被他们搜去的刀，刀柄上悬了一枚玉，正是陶七白之前送她的。她下意识的一摸脖颈，果然没了“这玉之前让古莫洛见着了，一扯就给扔地上了，我特地给你找回来套刀上了。”
  沈玉这么一听，不由得笑了：“你到底要怎么气他才满意。”
  “倾尽全力吧。”
  “那现在如何？”沈玉百无聊赖的抛起一把瓜子又稳稳接住，偏头正对上古月息的眼神。
  这人的笑，带着一股得到新玩具的好奇与兴奋，几乎不用仔细观察沈玉都可以看到一丝不怀好意。
  “估计你和我要困在一起了。”
  沈玉那一手瓜子，全砸地上了。
  其实处了几日后，沈玉发现古月息这个人并不难相处。虽然之前多少有意识到这个人相当健谈，但作为一个王室成员来看，还是“过于开朗了”。
  沈玉跟着他，每日也没什么正经事做，就是出去看戏，听书，逗鸟，赏花。那些本来没来得及逛的地方，跟着古月息几乎每一个都走遍了。陶七白听曲是艺术追求，古莫洛听曲是政治追求，古月息不一样，古月息只是图个乐而已。这让他显得很俗，所以和沈玉非常合拍。同时也让沈玉感觉到，这个人没当上王真是天下人的大幸。而且与之相对的，古月息对于称霸天下这事，没有丝毫的兴趣。
  “玩弄权术什么的，真的挺无聊的。”这日古月息刚和沈玉从戏楼出来，一边吃着点心一边评价道。 
  “从一个帮古莫洛骗我拿先皇书信的人口里说出来，真是太有说服力了。”沈玉跟在他后面不远的地方，没有侍卫的情况下，他们在大街上被人流有些冲散了。就平常来说古莫洛这样的步速她是不会跟不上的，只是这次死里逃生后她总觉得身体大不如从前，古莫洛身法又很好跟着很是吃力，她还是忍不住开口了“走慢点，跟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