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牙

第45章


  她将玉放在他旁边的灶台上,头也不回一下便往门外走,他这次没有阻拦,只是轻轻说道:“其实我也知道,那夜屋内并不是你。你和哥哥的营生,我也已听他说了。我……”他本想说自己不介意,但是想想沈玉其实根本不在乎他介不介意,她就是她自己何苦与他解释“我不会走的。在你好之前,不会走的。”
  沈玉没有停下脚步,已走出好远,陶七白只能模糊听得一个声音冷冷传来:“随你,我不会再来了。”
  已是春暖花开,天气好得刺眼,沈玉一路低头回了屋。家仆们手快一会儿工夫已经给她换上了新晒好的棉被,沈玉看这软乎乎的感觉,一下没忍住又栽了进去。窗口洒下阳光,空气扬起细小的尘埃都看的一清二楚,她眯起眼,看外面柳絮飞扬,白的令人心烦。一缕发丝被风扬起,落到她眼前,如墨深黑一如她的眸色。
  他为什么不讨厌她。被子太舒服,她蜷缩了一下身体迷迷糊糊的想着。连她自己都不喜欢自己啊,那个……杀人如麻的自己。
  陶七白果然没有走,留下来每日为沈玉做药膳。反正她不好起来,陶七白也不得走。所以每日沈玉都还是吃了,况且味道还不错。这样一来,她的身体好转得很快,古月息养的那些花花草草也都逃过了一劫。只是那日过后,沈玉再未靠近过厨房一步,陶七白也从未在她房边出现,二人相安无事良久。古月息大约是听闻了她和陶七白在厨房那次不愉快的谈话,作为幕后主使的他也好久都不在沈玉面前晃悠,只是准备了一个巨大的武器架和木桩放到她门口任她发泄,木桩上还贴了一个龙飞凤舞的“洛”字。她绕着看了半天,倒也欣然接受了。每日用完药膳,再对着木桩发泄一阵,简直神清气爽。
  “你看起来……恢复的不错。”她刚放下武器拿起毛巾擦脸,忽然听见身后有人说话,肩膀一僵,须臾又放松下来。回头看去,果然是古莫洛来了。
  他今日没有穿皇袍,只着一件寻常长衫,长发用一条白绸束起来。她一恍惚,好像落入一场旧梦,良久没有说话。他走近点,凑近了去看那人偶脸上贴着的字。
  “皇兄这书法真是一如既往的苍劲有力啊,是不是有种见字如见人的感觉。”他笑,本来和煦的阳光突然退去。他说皇兄,顷刻将她从梦中唤醒,身上的汗一瞬间冰凉,沾湿了后背,竟在初春中现出些许寒意。
  “……属下知罪。”她面向他,头低的恰到好处,让他一丝一毫也看不到自己的表情。
  对方走到她面前站定,她却只看他玄黑鞋子上缀着好看的金丝,忽然之间风扬起的很大,她抬手拢耳边的头发,偏头看见他的手正收回去,他淡淡道:“我并不是这个意思,把头抬起来吧。这次我来,是有要事要告知你。”
  她抬起头来,微微皱眉,心想要事不应该和古月息这种人精说么,和她说起个什么作用。对方似乎看穿她心思,几步走到她前面往她的小屋去了,她只好快步跟上,想不通有什么事还得和她躲在小黑屋说。
  门刚合上,他已坐上椅子,一声长叹仿佛要吐尽周身的疲惫。沈玉这才觉他疲态尽显一无往日神采,像是仅靠着极强的精神力才不至于躺倒在床上。沈玉看他倦的不行,估摸这次要是也沉默上半晌才开口,却不料他开口极快。
  “青竹坊,已被我灭了。”
  她抬眼看,眸色太黑已看不出悲喜,他亦没有避开目光,长睫毛垂下一片阴影,眼里没有一丝调笑。她忽然觉得面前的一切仿佛震动起来,氧气仿佛被抽尽无论怎么呼吸只觉得胸口抽痛,她握住双手才发现是自己不可抑制的颤抖起来。
  他这一语,仿佛晴日惊雷,只炸的她头皮发麻,想要放声尖叫,可偏偏不能。
作者有话要说:  
☆、护
  “你说灭了,是怎么个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
  “就是说……”
  “就是说世界上在没有这个地方了。”他打断她,认真道“再也没有了。”
  闻言沈玉感到一股恶寒,好像那夜她在石砖上等死一般无助:“……你把那些人都怎么了?”
  “杀了。”他的眼里没有波澜起伏,手指落到桌上茶盏上轻轻点着“一个不留。”
  “……你为何要做这样的事情?”每次开口,她都要准备好久,生怕自己说到一半就哑然。
  “因为……”他像是有些意外她居然会问他,似乎一切都该这么理所当然。他把目光从那些杯盏上移开,落到她发白的面容上“这样,你父母和师傅的仇不就都报了么。”
  沈玉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但是恍惚又觉得这并不奇怪,以这人心机之深,本来就会将她查个通透,她为何要意外。 
  “陈雪这事,其实我……”他说着说着,没有了后文。因为沈玉突然冲过来揪住了他的衣领,他本就没什么力气,这一折腾直接被沈玉按到了地上。桌上杯盏没有抵挡住这冲击,纷纷从桌沿滚下,砸在地上摔得很清脆,恰如她咬牙切齿挤出来的话那般铿锵。
  “谁要你自作主张做这种事情了,你以为你这样做我就会感激你原谅你么?”每一次他来见她,她的短刀都在触手可及的地方,这样毫无防备。她可以杀他千百次,但她第一次都没动手,往后的每一次只是在自己的杀心上堆上一层新土。贪心,太贪心了,只是不杀他,他还不满足,还想与她前嫌尽释把酒言欢么。
  他被一个杀手按在地上,面上依旧是镇定自若,他只是轻轻摇了摇头摇了摇头,望向她的眼睛甚至流露出一丝心疼,他说:“因为你做不到,因为这么多年来,你一直做不到。可是我可以,而且我也愿意帮你,因为我想对你好,只是这样而已。”
  她按在他肩上的手不住的颤抖,长发垂在身侧好似一道天然的屏障,掩盖了屋外灿烂的阳光,遮得她眼底一片黑暗,连近在咫尺的他的模样都映不出来。
  “这样不好么,这样再也没有人知道你曾经是个杀手,再也没有人会逼着你去杀人了,你不是……一直都想要这样么?”古莫洛本来嗓音就好听,现在被她压在身下,带着一种闷闷的感觉,仿佛来自远方的蛊惑。
  “可那里……那里还有很多人……都与我父母、师傅的事情无关,他们都是无辜的啊……”她竭力想会回想起在那里的每一个人,可发现每一个人的脸都那么模糊,只有一个红裙的少女像她跑来,面容越来越清晰,带着一点漂亮的骄傲冲她扬了扬下巴,她不经脱口而出“青青儿……”
  “青青儿?我不知道你在那里还有在意的人,但是……”他微微侧了侧头,继续道“你我都很清楚,那里没有人是无辜的。”
  “你也这样看我么?一个不是无辜的人。”她微微直起身来,眼里的疯狂已经消失不见,换上些许冷漠。
  “对我来说,只有你不一样。”他却眼神越发柔和,长眉舒展开来,连眼角都染上温柔。
  “是么?”她笑,眼里是万丈深渊“那些恋慕你的姑娘呢,我还记得她们对你多好,可她们到死也没等到你这句话,说不定此刻正站在这儿,听着你这一字一句呢。”
  “你杀了她们啊,眼都不眨的,你怎么能……如此绝情。”她刻意说得极慢,就是要让他听得清楚,要剜进他的心里,看找不找得到一丝动容。
  古莫洛眼神一冷,没了笑意:“我若真是无情无义,你觉得……你能活到今日么?”
  她闻言摸索到腰间,抽出那随身的短刀递给他,淡淡道:“那就下手啊。”
  “沈玉!”他终于是怒了,翻身而起,她悄然退后几步,像是猫一样轻盈。她把短刀扔到地上,就好像是折断了自己的爪牙,抬着自己的头颅,露出脆弱的脖颈来。
  “作为一国之君的你,做什么我都应该理解,我都可以感恩,都要跪下谢你的不杀之恩,那只是因为我是你的臣民啊。可是唐寂零……”她忽然用从前的名字唤他“如果你想做回唐寂零,我可以既往不咎。只要你肯放弃这一切,只要你放弃这王位,以唐寂零的身份和我在一起,我们照样可以踏遍群山,寻得一简单小屋,平平淡淡过完一生。”
  她疯狂妥协,只要他开口,一切如常。
  “但是……”她又道,眼底射出寒芒,像那埋在土里的杀心发了芽,像天空伸出手“如果你不行,就别来招惹我,别在唐寂零与陛下的身份之间游移,那只会让我痛苦难当。你只要做好你的陛下就行了,只要你一日不下令,我就不会离开这里。”
  “你要当……哪一个?”她抬眼问他,鼓起了全部的勇气不去回避。这是最后的争取了,她心里默默的说,最后一次。无论结局如何都能放下心中重担,结束掉无望的恋情,或者收获渴求已久的自由。全看他一言——她把赌注压在了他的身上。
  他却在犹豫,望着她的眼神时而痛苦,时而释然。在他扭头避开她视线时,她已猜到答案。
  “朕不能……”这是这么久以来,第一次,他在她面前自称朕。
  一股久违的酸涩窜入鼻腔,呛得她眼角泛红,视线模糊。不能哭,不能哭。她叮嘱自己。这样很好,这样才对。她屈膝跪下,深呼吸仰起头来,眼里已没有泪光。
  “属下知道了。”她微微笑着,直着脊背,好像一朵长茎的花。
  “听说你身体恢复的不错了。”他转身背对她,悄然拉开二人距离“每日闲着也不是事,朕身边正好缺一贴身护卫,你就补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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