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牙

  “朕自有分寸。”古莫洛适时的皱了皱眉，摆出了不耐的神色，青面男也只好住了口。
  虽然对主子没法强求，但是对沈玉就不一样了。就因了这事，沈玉愣是被青面男叫去灌了好些知识，各种意外及处理办法。听得后来沈玉跟在古莫洛身边是疑神疑鬼，草木皆兵，前所未有的的专注。因此在狩猎时，一支羽箭笔直的向着古莫洛飞来时，她发现的很早。
  但她却犯了一个大错。
  做杀手时，亦是要求全身专注于身边一草一木的变化，借以躲避杀机。她做惯了杀手，只记得如何保全自己，全然不知道别人身处险境时当如何作为。身体早于意识行动，当沈玉反应过来时，她才发现自己是侧身躲开了羽箭，但并未护住身旁的古莫洛。
  但是还不迟。她在空中扭出了一个诡异的造型，妄图朝着古莫洛的方向靠靠，把他从羽箭的轨道上挤出去，却不料被一股更大的力量拉下了马。
  “有刺客！！”沈玉这句最想高喊的台词被别人抢了去，一时间尖叫四起，人仰马翻，世界喧嚣无比。她却只能听见砰砰心跳如擂鼓，带着要撞出胸膛的力道，贴着她的耳朵生生发疼。
  尘埃落定，瞬间万籁俱静。古莫洛将她揽在怀里，轻声问：“没事吧？”
  这日过后，虽然大的变化并没有，但沈玉总觉得旁人看她的目光要把她烧穿了。古莫洛当时从地上起来后，什么事也没发生似的冷着一张脸就去处理刺客的事情了。但却决口不提沈玉的失职，也没解释一国之君要反过来护着一个小侍卫。陛下自己都不说，做臣子的没有不识相非得舔着脸去问的，只不过有些事情越不解释就越易起谣言。
  沈玉已经不记得自己怎么熬过那一周的，只记得后来古莫洛也刻意和她保持了些距离，让她得以喘息。但是好不容易回到自己的小屋，却觉得就连小荷看她也怪怪的。
  想不到宫里的人也这么八卦，谣言传的这么快。想必小荷是猜到了些什么，待她不像之前那般亲昵了。这让沈玉觉得很受伤，闷闷不乐了很久，最后突然发了一场高烧，一烧就是三天。
  但奇怪的是这次高烧好得极慢，三日后虽然体温降下去了，却还是四肢乏力得很，最严重的时候还伴着全身酸痛无力，眼前一阵阵的发黑。不过见她这样，小荷有恢复了以往的热情，无微不至的照顾她。沈玉是个容易贪恋温暖的人，不由就觉得这病其实久一点也没什么。
  结果那日晚饭后她便上床迷迷糊糊睡了，睡到半晌觉得不对，半睁开眼，模糊看着一个人坐在床头。她一愣，以为自己晃眼了。把被子拉过头又扯下来，那人还是没变。
  “……你醒了？”古莫洛懒懒的开口，把被子给她掖了掖，温柔的让沈玉头皮发麻。
  本就谣言四起，这祸首还不避嫌，沈玉不懂他在想什么。
  “朕见你几日未来殿前，问了问旁人，说你这几日病得厉害，便来瞧瞧。”他说的温柔，搞得沈玉有点遐想，他接着道“看你是不是装的。”
作者有话要说：  
☆、灭
  房梁上落下点灰，侍卫们已经上了小屋的房梁，古莫洛不是一个人来的，他移到这里了，他那群侍卫肯定也就跟了过来。但这可不比古莫洛住的地方，沈玉立刻担心起这儿会不会被他们踩塌了，那她和古莫洛死的就冤了。
  “你睡着的时候，御医来看过了，说你没有大碍，就是身体虚点，多休息休息应该就没事了。”古莫洛坐的离她远了点，在桌上摊开了奏折“休息好了缺的这些天都要补上。”
  等等为什么在这里看起奏折来了……他是打算在这里耗着了么，沈玉被他这一番行云流水的动作惊住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朕觉得你这小屋挺舒服的，坐一会儿。”沈玉看着自己屋内和他殿内比堪称简陋的家居，没有吱声。这皇宫里，哪一处不是他的，他爱呆哪里呆哪里，沈玉是管不着。只是一次又一次，这人总在撩拨她，让她本来平静的心情又焦躁起来。
  如果想和她在一起，就一起离开这里。如果不是，就做单纯的君臣。沈玉喜欢干脆明了的事情，因此现在尤其讨厌他的暧昧不明。
  窗外惊雷乍起，就像闪电落在了脚边，震耳欲聋，一时间恍如白昼，令人目眩。他不经意看过来，她忘了收敛面上的不善，被他逮个正着。做臣子的，怎么能露出这么大逆不道的表情。意识到这一点，她别扭的转过了头，看向窗外。刚才的毛毛雨已经彻底变质，天好像破开了一个大口，哗啦啦往下泼水，砸在地上像是要形成一个小坑。沈玉有些同情蹲在屋顶上的同僚们，不知道他们现在身上可还有一处是干的。但是暴雨不懂得心疼人，雨越下越大，闪电在空中交错，雷声一次高过一次，好像要覆灭这天地一般。
  “……你不怕么？”他不知何时已经低下了头继续批改奏折，嗓音压得低低的，差点就混在了疯狂进攻的雨声下。
  “有什么好怕的。”沈玉看着雷雨出神“只要不是站在树底下。”
  “……也是。”他顿了一下，又问“那你怕什么？”
  怕什么？沈玉对他这个问题疑惑了一下。她记得小时候长生常对她说的话是，没什么好怕的。她皱了皱眉，很认真的思考起来，最后一无所获。
  “啊……我……我是送药的。”门口传来小荷结结巴巴的声音，沈玉的思绪蓦地中断了。她一醒来只注意到这铺天盖地的侍卫，忘了和她一样不明情况的还有小荷。她抬眼看去，小荷端着盘子，有些不知所措的回答着门口侍卫的问题。不过这药毕竟不是送给古莫洛喝的，也就没那么严，侍卫往旁边闪了闪身子，让她进来了。小荷对着古莫洛行了个礼，又将药搁在沈玉床头，给她吹吹凉。
  “吓到了么？”沈玉看她脸色有点发白。
  小荷用力摇了摇，将碗凑到面前，拿起汤匙想要喂她。沈玉接过碗，不大愿意麻烦她，咕嘟咕嘟自己灌了下去。喝的时候沈玉很庆幸自己没有犹豫，这药苦的简直不像治人的，说是毒药估计也没有人怀疑。
  一碗喝尽，沈玉被苦的脸都揪作一团，把碗还给了小荷。
  “……给她做份甜汤。”一直看着的古莫洛突然道，把正在整理碗筷的小荷吓了一跳。
  “不用吧……”沈玉觉得不大好意思。
  “做份甜汤。”古莫洛压根不看她，又给小荷下了一次命令，她只得放下尚未整理好的餐盘，惨白着脸急急跑了出去。
  沈玉很想发作，但是这么多侍卫在这，她实在不好说什么。而且喝了药之后，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苦得厉害，她只觉得头一阵阵发疼，倦意又袭来，只想窝在被子里再睡一会儿。但小荷的甜汤做的很快，不等她沉下身子便端了过来。一边的古莫洛见她现出疲态，接过了甜汤。
  “朕来吧。”
  “……是……”小荷怯怯的退到了后面。
  古莫洛舀起一勺甜汤吹了吹，递到她嘴边。她何德何能能让他喂汤，几乎是本能的不自在的避了避，这一避正对上他身后小荷的眼睛。又是一声惊雷炸响，白光闪烁，小荷手里的短刀泛着奇异的光，她看得分明。
  为什么？
  这是窜进脑海的第一个念头。倦意和病痛突然都被驱散开来，沈玉的大脑从未如此清明，连心跳都缓下来，时间凝固，眼前发生的一切清晰无比。
  小荷……要刺杀古莫洛。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
  她想起小荷的每一句话。“我家住的离这里很远呢！”“到处都是矮矮的小屋子，所以刚到宫里来的时候我真的好开心！”“我家里还有一个弟弟哦！”“我父母？我父母去世的很早啊，好像是感染了什么病。”“没事的家里有爷爷照顾弟弟，我只要在这里加油赚钱就好了。”不过是普通的农家女孩，能对古莫洛有什么深仇大恨？但是……如果她本身就是个杀手，之前说的每一句，不过是骗她呢？沈玉想起有日开玩笑似的说要教小荷几招防身，手把手贴着教了半晌，小荷身子虽非弱不禁风，但也绝未达到杀手所需要的强韧她对小荷乱七八糟的动作记忆犹新，语言和身份都可以伪装，人的本能却容易出卖自己，以小荷的身手，她绝不可能是杀手。
  那是为什么……为什么突然发难？为什么是现在？
  沈玉忽然惊醒——是因为自己。小荷本来与这一切毫无关系，她之所以会在那里举着刀，是因她是沈玉的侍女。那日围猎古莫洛护着她，众人都不是瞎子，有人留了个心眼，识得沈玉是他软肋，可以从中下手。她回来时，小荷表现的非常不自然，并不是因为那些谣言。而是因为早就有人找到了小荷，要挟她。所以高烧过后她迟迟无法恢复，因为她每日的饮食都是小荷操持的，若她在里面加了什么，沈玉根本无从察觉。所以……刚喝完她端来的药后，她才会又觉得如此疲倦。
  沈玉慌了，不由得将眼神移到古莫洛面上，却发现此人根本未看她，而是盯着甜汤面上的残像。
  原来他发现了，他早就发现了，只不过静默的思索着对策。沈玉意识到这点，却依旧无法放松下来。小荷根本没有学过武功，既然被古莫洛察觉到了，生擒只是时间问题。但是在那之后，小荷会面对什么——自是无尽的拷问与折磨。弑君可是重罪，小荷入宫也有一年多了，不可能不知道。但是，即便如此，她仍就选择了这条路。沈玉不敢想象，她身后的人用什么比性命更珍贵的宝物相要挟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