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牙

第48章


  “姐姐”小荷甜甜的呼唤仿佛还在耳边回荡。沈玉放在床单里的手攥紧了,她或许确实没法救小荷,但是她也没办法……眼睁睁看着小荷被折磨致死。
  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沈玉忽然从床上一跃而起,扑向运刀落下一半的小荷。她出手以快闻名,就算是古莫洛也不可能在此刻拦住她。他手中的甜汤被她带着的劲风扫落在地,清脆的破碎声与肢体相撞的声音混合在一起,又被窗外的惊雷掩盖。
  没人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姐姐……”小荷执刀的手腕已经牢牢被沈玉握住,另一只也压在了地砖上。她本就害怕的不行,如今被沈玉按在地上,行迹毕露更是惨白了一张脸说不出话来。被沈玉紧握的那只手,慢慢松了力道,淬了毒的刀落在地上叮铛作响。泪水从她明亮的眼里滚落出来,每一滴都带着沈玉冷若冰霜的脸“对不……起……我……”
  沈玉看着她,忽然扯出一个笑来,仿佛从前她给小荷编自己的过往,笑得真诚而灿烂。若不是窗外的电闪雷鸣太过清晰,小荷分不清今夕何夕,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恍若冗长噩梦。
  “不要怕。”沈玉松开了手,揽过小荷的腰,让她将脑袋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她善歌,如今轻柔的音调,好像吟唱着一首摇篮曲“不要怕,小荷。”
  她听话的闭上眼,不见雷雨与黑夜,只感到沈玉身上好闻的气息和温暖的体温,忽然涌出一股生的欣喜来,连那雨夜带来的寒意,都退却了三分。小荷准备伸手反抱住沈玉,她贪恋这份温暖,不愿过早离开,不愿从梦中醒来。而那双手,还未举起一半又沉沉的落了下去,再无动静。
  沈玉的短刀已没入她的后心,绞碎了她的心脏。她下手很快,小荷一丝挣扎也无便去了,这已是沈玉能给她的极大解脱。她抽出短刀,小心翼翼的将小荷尽可能舒适的放在地上,就好像自己没有亲手夺走她的性命一般。
  “……你做的很好。”她听到古莫洛在身后淡淡的说道,不辨悲喜。
  她没有回答,仿佛脱力一样跪坐在地上,喃喃道:“小荷,不要怕。”小荷那把淬了毒的刀就在她腿边,她伸手一捞便取了过来,一转刀柄,对向了自己。
  “我来陪你。”她对着地上的尸体笑得凄惨,手稍一用力,已将刀推入体内。
  “沈玉!”身后暴跳如雷的声音传来,她无心东西,寒刃没入腹中的感觉太过生疼,带走了纷杂了念头,徒留最后的决绝。
  彻底的,毁灭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海
  “师傅师傅!”沈玉带着野花编成的小花环,坐在长生的肩膀上,不安分的翘着两条短腿踢来踢去,奶声奶气的问他“你是我的爸爸么?”年幼的沈玉,当时其实还没有确切的懂得什么是爸爸,只是听到街上的女孩都这么叫身边的男人,她才好奇的问了一句。长生搔了搔被沈玉揪的乱七八糟的脑袋,皱起了眉头,好一会儿才闷声否定。沈玉眨巴眨巴眼睛,亲了亲他抿紧的嘴角说:“我觉得师傅比爸爸好听。”
  但其实那个时侯,她很想长生骗骗自己,因为那些叫着爸爸的女孩,看起来好幸福。
  沈玉盯着镜中的自己,看着长生怎么也无法搞定的长发在女人手里舒展开来,盘成好看的发髻,扣上精致的装饰。女人温柔又漂亮,沈玉曾失口叫过她一次妈妈,她却也没介意。现在坊里好多人都在说,她可能要离开坊里了,因为外面有个她爱的人。“你很喜欢那个人么?”沈玉不无遗憾的别着小嘴问她。女人的脸上难得飞起一团红晕,含笑点头:“是的,我很爱他。”
  为什么,那个人要背叛她呢?她明明那么爱他。年幼的沈玉想不明白,却替女人感到痛苦,不懂她爱的人为何不肯好好待她。
  “沈玉你好厉害!第一次出手就成功了,好多比你年长的杀手第一次都怯场呢!”沈玉笑着接受坊中众人的恭维,享受着大英雄才有的关注,却在逃离人群后跪倒在溪边拼命洗着短刀上的血污。那一年,她才十二岁,却已开始夺人性命。她好害怕,在杀死第一个人的时候,总担心夜间会有鬼魂向她索命,也怕这人亲友向自己寻仇。更多的,担心那些依赖此人生存的人会痛彻心扉。她不敢想象若有一日,长生被人从身边夺走自己会有多无助。
  她是有罪的,从十二岁起她就这么认定。因为她是一个为了生存下去,不惜牺牲他人的。卑劣的人。
  “师傅,听坊里说你这次的任务对象很难。”
  “那有什么,我可是坊内第一你忘了么?”长生笑着看看乌蒙蒙的天“我要赶在下雪之前回来,不然这路可不好走了。”
  他收了烟斗,大步流星的向外走去,笑得自信而坚定。她未曾想过阻拦,因为如长生所说,他可是坊内第一,她从未想过会有他无法完成的任务。因此,她只是固执的等他,等到雪终于下起,落了满肩,染了白发,却遮不住他周身血痕,掩不了残酷现实。
  多少个夜晚,她梦到那幕,茫茫大雪似是铁了心要将她困在此处,反复让她感受怀中人渐渐冰凉的体温,憎恶自己的无能为力。
  “你这个年纪的女孩,果然还是笑起来最好看了。”陈雪给沈玉的长发绑上红色丝带,爱怜的摸了摸她的脸颊。她像一只被捡回来的野猫,终于在此刻卸下了防备,舒心的蹭了蹭那粗糙的手掌。没关系的,她可以依赖面前的人,因为她那么的好。让她浮沉已久,疲惫的心终于找到了港口,可以缓过气来,再次欣赏世间种种美好。大火却不肯轻易饶她,一定要将这一切焚烧殆尽,摧枯拉朽推掉所有幸福的证明。
  已经过去三年了,她本以为自己已经变了,已经足够强大可以去抗衡,却依旧躲不过背后那翻云覆雨的手。
  “玉儿。”富家公子的声音自然带着一股软糯,像江南的稻米发酵后的甜香。沈玉遇到的陶七白,不知道她牵涉的人命,当真以为她是个不谙世事的歌女。他待她好,喜欢她,莫不是建立在她的谎言之上。她虽懂,却不能拆穿,只能看他越陷越深。从前她觉得坊外的人,薄情寡义,这人却如明镜一般对着她,让她看清,这薄情寡义之人——到底是谁。那夜,她救他,腹上挨了一刀,痛的死去活来。他却被护在父母剑下,远远望她。
  是啊,谁会喜欢一个杀手呢。她明明知道,那一刻还是觉得寒冰刺骨,甚至掩了腹上的伤痛。有谁,能因为她本身,而爱她?
  “沈玉!”用力掼在地上的酒壶分崩离析,飞溅出去的水花还吓得野猫嗖的跳起。沈玉含着桂花糕,有些心虚的看着这个一向斯文的男人凶她。其实酒壶里换进去的水,只不过尝起来想涮碗的,实则不过是寻常水加了些油腥,但是她没有解释。就像她没有说她这样做是看他夜夜与那些姑娘喝酒很不开心,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直到那日他为她破坏规矩,惹得满城追杀,她才渐渐分明——她爱这个人。可当暗室门打开露出他的脸,当他并不否认,她那颗从胸膛挖出来要献给人的心,只能揉碎在指缝里。
  她还真的以为,这样的自己,真能有人疼爱。明明做戏一场,她偏要用情至深,咎由自取想要怪谁?她明明知道……明明知道……却还是……
  每一段痛苦的回忆像要来索命,追着她不肯放。沈玉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只觉得身体一点点落下去,好像沉入海水里。日光在遥远的地方变得并不分明,好像云中晕开的月色。她伸出手去,却离那微弱的光线越来越远。
  不要,不要,不要让我沉入黑暗中,我好怕!
  她想大喊,却发不出声音来。仓皇挣扎间,又被人柔柔抱住,她听到那人平稳的心跳,渐渐安定下来,反手环住对方,亲昵的蹭了蹭。那人也不言语,只是托住了她,像是往上飘去,带她飞离这黑暗的水域。
  整整三天,半梦半醒间徘徊的沈玉终于悠悠转醒。坐在一旁的花曼之见状,赶紧叫来御医照看,忙活了一阵子才扶她起来。见没有大碍,花曼之遣散了下人,递了一杯热水到沈玉手中,坐回床边静静看她。
  沈玉还没回过神,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只是杯中热量烫手,她转了转杯子,眼里的迷茫终于渐渐散去,现出光来。
  “我又活下来了……”她抿了一口水,小声说道。
  “……我听说你这次,是自杀的。”花曼之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
  “恩,是的。”沈玉还记得那是个雷雨夜,如今望向窗外已是鸟语花香,不知又是过了几日。
  “骗子。”
  “恩?”沈玉受了指责,有些奇怪的偏了偏头看她。
  “你对我说过,死了就是什么都没有了,死一点也不高尚美好。”花曼之面无表情的看她,好似一个陌生人那般“可是你却将刀刃对向了自己。”
  “……我不一样……”沈玉摇摇头,有些痛苦蜷缩了一下身子“我很怕死啊花曼之,我很怕死。”
  花曼之袖中藏着沈玉的短刀,一般自杀未遂的人醒来都会寻死觅活一番,因此他们早早搜了沈玉的身,有危险的物品都收的好好地。花曼之在她醒来前,早已做好了各种心理准备应对她的刁难,但是万万没想到她会说这样的话。
  “我也不想死……我很不想死……”沈玉握着杯子的手微微颤抖“可是我活着,就有人要死去。当我是杀手的时候,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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