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牙

现如今来了宫里，还是这样。”
  “我为了活下去，已经杀了很多人了。以后为了活下去，又要害死多少人，我不敢想。”沈玉将杯盏递回到花曼之手里，掌心拂过她袖中短刀“但是你放心吧，自杀这种事情是非常需要气氛的，如今鸟语花香高床软卧，真要我死……我有些下不了手。”
  本来话题沉重，她却吐了吐舌头转了语调，冲花曼之笑了笑。
  “……”花曼之几次张嘴，都没能说出来什么。眼前这个人坚如磐石，说什么都戳不到心窝，空折一把好刀。
  “况且，若我真死了，不知他会不会把陶家那两个傻子都杀了。”沈玉盯着袅袅生烟的香炉出神道“你看我，活着的时候可以害死侍女，死了的时候还要牵连人。当初我觉得青竹坊很没人性，像一个牢笼一样死死把我束缚住。现在想来，它这倒是为天下苍生谋福祉。牙嘛，就是很伤人的，要咬断别人喉咙的，必须要好好关起来吧……”
  “别说傻话。”花曼之终于忍不住开口“若不是你，我与古月息大抵一辈子也说不上话了。你有一颗善的心，如果你只是寻常女子，定比这世上大多数都要谦和善良。”
  沈玉眼睛亮了亮，嘴角又弯出了好看的弧，想要出言调笑。花曼之皱皱眉，一指压上她的唇。
  “我所言，句句真心。”花曼之说“我听古月息说，你亦想脱离一切，过上普通人的生活。那么……就不要放弃。不要放弃，这个梦想。”
  沈玉弯弯的眉眼渐渐平和下来，凝成一种坚定，她点点头，算是应了花曼之的话。
  门在此时吱呀一下被推开，竟是古莫洛。他面上看着疲倦的很，见了靠在床边的沈玉，有些勉强的笑了笑。
  “朕听说你醒了。”他走到床边，花曼之很识相的退到了一边给他空出位子，他落了坐伸手扫了扫沈玉颊边的乱发，这举动太过亲昵搅得沈玉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身体还有哪里痛么？”
  “没有……倒是你……”沈玉很想说，是不是脑壳撞到了最近。
  “嗯？”他眯起眼睛看她，她又没了言语。
  “没事就好，这可有大事等着你。”他笑，说得云淡风轻“过几日大婚，朕要立你为后。”
  ……屋内瞬间陷入一种极致的沉默，别说是沈玉说不出话来，就连站在一旁的花曼之也愣住了。
  他居然要立沈玉为后。且不说她身份尴尬，再者这也太没头没脑，是受了什么刺激。沈玉想着如何劝他多考虑考虑，看见了他的眼神又被震住了。
  他是认真的。
  良久，无人说话，打破沉默的却是那句：“陛下，万万不可。”
作者有话要说：  
☆、红
  敢在如此当口说扫兴话的人，可真不多。沈玉转转脑袋想去看谁这么大胆，却是见到跟着古莫洛后面进来的那个御医扑通跪在了地上。
  古莫洛顿时失了笑意，面色骤冷，这还是第一次他在沈玉面前毫不保留的表现出杀意，让这个看惯生死的杀手都觉得周身微凉。
  “有何不可？”古莫洛未曾转头看那御医，嗓音里是难抑的怒气。
  “沈……沈姑娘她……”跪在地上的人已是抖如筛糠，但还是撑着将话说全了“她无能孕育子嗣，立她为后，实在不妥。”
  “你说什么？”古莫洛蓦地站起来，长袖一扫连沈玉之前喝水的小杯都带到了地上，摔得粉碎，。
  花曼之站在一边听到这话，虽不若古莫洛那般反应，亦感到惊诧万分。无法孕育子嗣对女人来说，是多大的打击，连她都无法想象。她不由自主的去看沈玉的神色，生怕她做出什么轻生之事。那人倒好像没反应过来，有些呆呆的看着那散落在地上的碎片。
  无能孕育子嗣？沈玉的手不由自主的扶上小腹，尚未好好地消化这个晴天霹雳。意思是说她不会有孩子么？她有些茫然，本来就没有过多的想过未来的事情，现在突然告诉她不行，她也不知道作何反应好。只是觉得脑内嗡嗡作响，好似有警报拉响，她却不知危险在何处。
  “之前朕问你，她身体是否有大碍，你们可不是这么回答的。”古莫洛此刻已经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怒意，好像一头狮子在屋内来回踱步。
  “沈姑娘身上有不少过去落下的病根……况这几次染毒的时间间隔太短，又是每次伤到下腹，许是余毒未清又相互影响了。不过除此之外，沈姑娘身体已恢复的七七八八……”御医说着说着感到古莫洛的脚步慢了下来，似是在思考着什么。
  “陶七白，怎么说？”古莫洛沉声问。
  陶七白知道这事？沈玉无心自己身体，倒在意为何那人还在纠缠不休。难道此人又入了宫，真是不知死活。
  “陶公子这几日已是寻尽各种方子，但积毒已深。饶是他，也无法妙手回春了……”
  “当真没法？”
  “当真。”
  “……无碍。”古莫洛说“大婚照常举行。”
  “可是……”御医还想说什么，却听得古莫洛不知何时取了剑，劲风扑面而来却生生止住，剑刃停在他的脖颈边，已然划开一丝红线。
  古莫洛也有几分诧异，他停了手不是良心发现，而是一直没有开口的沈玉却忽然扯了扯他的衣角。她不说话，只是对上古莫洛的眼神，摇了摇头。 二人僵持了一会儿，他到底是收了刀。
  “都退下吧。”他无奈道。
  御医经了这番吓，再不说什么了，磕着头就退了出去。花曼之站在这儿，也是听了好些不该听的话，如今他下令自是从善如流的退了出去。
  “……你不必勉强自己。”见四下已经无人，沈玉深呼吸一下，把自己所想吐了个干净“是我硬要和你君臣相称，既然如此遇到什么都是我自己选的，你不必感到愧疚。若我日后无法嫁人，也是我咎由自取，有什么关系。更何况……”
  她抬眉看他，声音疑惑：“你为何要娶我？”
  她是喜欢唐寂零，这没错。而他看在同行一年的情分上，留她一命，也没错。但沈玉渐渐察觉到，古莫洛兴许也是有几分喜欢她，不过说到底还是比不过这大好河山。他不愿意放弃这一切和她走，这没关系，她只是不喜欢半吊子的感情。与其点滴暧昧，倒不如快刀斩乱麻。她宁愿与他做君臣，也不做那相思的仇人。可他为什么要娶她？这不比那有心无心的好意，是实实在在的承诺，是天下人都要知晓的。她与他那点感情，消费得起么？她看这人近在咫尺，却怎么也看不透他的心。他那样骗她，现如今又对她这般好，到底……是不是爱她？
  “你觉得这是勉强？”他弯了嘴角，却没有笑声“我一生负过无数人，若说有愧的，倒真没几个。一早便告诉过你，我对你好，就是我愿意对你好，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当我是唐寂零时，爱你不假。我是古莫洛时，爱你亦不假。”
  沈玉看着他，似是不信，又似早已猜到。眸色明灭，情绪复杂。他却抬手遮了她的眼睛，在嘴角轻轻落下一吻。
  “只要，听着我的声音便好，不要看我现在是谁。”古莫洛轻声道“我知道，你怨我放不下这些和你走。但我其实并不贪恋权术，我只是……已逃不开。你想看世间繁华，我确实没法和你一道。可若能纳入宫中的，没有哪一样我不愿为你去取。”
  沈玉睫毛微微抖动，还是一言不发。
  “这宫里总是寒气丛生，从未让我觉得温暖。”他顿了顿，带着笑意道“如要一生困于此处，只求与你相依取暖，亦只愿与你相依取暖。”
  他的唇贴上来，带着潮湿的水汽。沈玉有些惊讶，因为她竟从唇上的湿意中尝到了一丝咸腥。他哭了吗？她被遮住了双眼看不到，却执意抬手去触摸他的脸，点点水泽从指尖滑落，冻得她指节生疼。
  对他说不。她做不到。
  放下过去的恩怨罢。她亦做不到。
  只能沉默，沉默，直到火烛燃尽，蜡泪干枯。
  大婚如约举行，宫里忙得不可开交。一方面是事出紧急，古莫洛要求又繁多，光是采购就让人焦头烂额。另一方面是沈玉在他人看来，身份卑微，古莫洛少不得要与大臣们打几场嘴仗。
  因此乍一看来，本来没沈玉什么大事。大臣们再怎么跳脚，也没法冲到她面前来滋事。只是古莫洛派了一个老总管，来给他讲这婚典的各种规矩。本以为一上午便给讲完，那知硬是说了三天三夜。沈玉在这边听得打瞌睡，在旁边批着奏折的古莫洛便探过来一只手给她枕着。沈玉对这突如其来的温柔打得有点找不到北，推了推枕上自己胳膊，也没去看古莫洛的神色。她没来由觉得不好面对他，有些受不起他的好。恩怨太多，思绪太杂，她对他情愫做不到如一，爱恨交织，倒变得没有感觉。
  但她不提，事情倒也继续下去。自己想要什么，早已记不分明。
  大婚当日，八个侍女来给她穿衣。衣服隆重而繁琐，她几欲入睡。小侍女贪恋的摸了摸她的礼服，艳羡的说道：“娘娘真好心态，要是我，肯定紧张的睡不好。”一边年长些的侍女掐了掐她，小侍女也意识到说错了话，脸白了一下，准备跪下。
  “无事。”她抚了抚侍女的手，拉着她没让她跪下，还想说些什么但总觉得以她现在的身份不大好，于是随口道“话说这衣服穿完了么？”
  “差不多好了，但是娘娘还没上妆。”侍女一闪身，现出后面的梳妆台，玲琅满目带着发饰满满一桌，沈玉一见就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