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心拙然

7 向谁诉


自从于荷塘微雨中拒绝了桓逸之后,白简这几天就一直躲着桓逸,也连着好几天没以女儿妆现身。虽然每日依旧三见桓逸,却愈发少言,可恨那桓逸,神色如常,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白贲立在水榭前,恨恨地揪着手中的干粮扔进水里,勾得锦鲤纷纷围来抢食,红光粼粼,煞是好看。她蹙着眉心,嘲笑自己没出息、自寻烦恼。人是她主动招惹的,又是她主动推开的,她到底还想怎么样?人家都说要娶她做侧妃了,以她一个又哑又不能生育的女子,能嫁给圣眷当前的安宁王当侧妃,已经是她高攀了。
    圣眷当前……白贲心思一转,为何桓逸住进灵兰阁这一个多月,却不见有人来探病?一个都没有!不管是王公大臣,还是公主王爷,居然一个都没有。这还真是有些蹊跷。就是做做样子、遮掩身份,也总该来瞧瞧的不是?住在这里的可是安宁王、正一品车骑大将军,刚刚立了战功从沙场中了蛊毒回来的,按说访客多得应该把灵兰阁的门槛都踏破了!
    因是桓逸中毒先行,大军比桓逸晚了廿余日回京,但是请赏的折子也早就递上去了,想是不日内就会一一封赏。安宁王功勋如此之高,还能再封赏些什么呢?美人,对,封赏美人。按照当朝的律令,“诸王置妾八人”不为逾越,他桓逸却一个美人都没有呢,皇上可以一下子多塞几个进来!正妃侍妾,名正言顺,左拥右抱,享尽齐人之福!
    一想到桓逸被一群美人围着,他依旧温润如玉地对着那些美人笑,白贲的心里就堵得慌!真是矫情啊!自己怎么会这么矫情?
    “先生,这些锦鲤跟你有仇吗?你想把它们活活撑死吗?”翠岫笑盈盈地走过来,从他手中接过干粮。
    “有事?”白贲不悦地挑眉问。
    “嗯,有两件事。第一件事是,刚才宫里来人去筱月院给安宁王传了圣旨,说是赏了好些东西,让王爷安心养伤之类,最重要的是,皇上已经下旨将卫太傅的嫡三女卫蕙指婚给王爷了,说是等着身体大好的,择日完婚,还赏了两位美人做侍妾,王爷也接旨谢恩了。第二件事是……” 翠岫看着白贲的脸色愈发不善,嗫嚅着不敢说下去。
    “第二件事是什么?赶快说,别吊人胃口。”白贲不耐烦地说。
    “第二件事是,上次在赏荷会上帮着解围的征虏将军项穆上门提亲来了,正在灵枢厅等着见你呢,说是,要娶白家小姐为……”
    “为什么?”白贲怒问。
    “为妾……”翠岫蚊蚋一般的声音。
    “让他滚!” 白贲怒吼一声,“有多远滚多远!诅咒他家所有女眷都给人当妾!”
    “无咎公子因何生怎么大的气?”一道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犹自含有笑意。
    白贲怒目回首,看着桓逸更加怒不可遏,几乎张口就说:“你也……”最后一个“滚”字还没有吐出口,就被翠岫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嘴,急切地、小声地说,“先生,他是王爷!”
    白贲的一口怒气活生生地咽了下去,犹自气愤不已,不禁伸出手指开始戳翠岫的脑门,“你说,都是你非要去赏荷赏荷的,一出门就惹上狂蜂浪蝶回来了!你去代替淡墨嫁了吧!哼!征虏将军的妾!一个从三品的将军,我就稀罕了吗?想都不要想,我就是把淡墨的脸蛋儿给毁了,我就是锦衣玉食养活她一辈子,也不会把她嫁出去做任人欺凌的妾!”
    白贲也是故意将这些话说给桓逸听,虽然知道这样很幼稚,但心中的一腔怨气,就是想对着那个永远神色淡定的男子发泄出来。前几天不还柔情款款地给她剥莲子吗,不还说要娶她做侧妃的吗,被拒绝了就彻底无情一干二净了是不是?现在堂堂安宁王的侧妃做不成了,要沦落到给一个从三品的将军当妾了!他可以好以整暇地在一旁看热闹了,是不是?
    “无咎公子,可有需要本王帮忙的地方?”桓逸笑问。
    “家中私事,不劳王爷费心。”白贲深吸了一口气,压了压怒火,按揉着太阳穴,平复了心绪,淡然对翠岫说,“走吧,去灵枢厅看看。”
    白贲跟着翠岫一起去了前院的灵枢厅,桓逸在她们身后慢慢踱步,也跟着进了灵枢厅。
    众人相见,行礼,寒暄,奉茶。
    项穆并不诧异在灵兰阁见到安宁王,却是诧异安宁王居然跟在白贲的后面一起进了灵枢厅。当项穆向安宁王道喜的时候,白贲才恨恨地发现安宁王也跟着走了进来,还心安理得地坐在他的身旁,一边品茶,一边优雅非凡地跟项穆寒暄。
    “下官前几日刚在赏荷会见过卫太傅家的三小姐、未来的安宁王妃,当真是国色天香、知书达理、才思斐然,与王爷真是极般配的,还未好好贺喜王爷!……下官等知道王爷身中剧毒,在灵兰阁驱毒疗伤,虽有心过来探望,却怎奈圣上特意下了旨,说是王爷体虚形乏,让朝中诸人都不得私自探望、打扰王爷病体痊愈。却不想,今日如此有福,在灵枢厅得见王爷。王爷正好也给下官当个媒人,给下官做做媒。”项穆一脸春风得意、美人在抱的样子。
    “哦?做媒?却不知项将军欲让本王做什么媒?看上了那家的小姐?” 桓逸浅浅呷了一口茶,笑问。
    “下官前几日在赏荷会得见无咎公子的胞妹白简白姑娘一面,顿时惊为天人,魂牵梦绕数日,思来想去,终是不能释怀。故今日正式上门向无咎公子提亲,求无咎公子准许将令妹嫁于我为侧室。”项穆状似无意地抚了抚袖襟,笑对白贲道,“本将军亲自上门来提亲,也算是诚意十足,聘礼也备得厚重,还望无咎公子不要为难。”
    白贲淡淡地看了看项穆,冷冷地答,“不嫁。”
    “却是为何?令妹已经十九岁,这么大年纪还不嫁人,以后就成老姑娘了。再说,嫁入我府上,我也定然不会亏待令妹的。”项穆一副终究是你们高攀的了神情。
    “项将军,在下有几个问题,还请将军解答。”白贲的声音愈发清冷。
    “无咎公子请问。”
    “舍妹嫁入贵府,是几台大轿入府?是从正门进还是侧门进?是住正房还是厢房?食于正席还是偏席?是穿红衣还是蓝衣?梳正髻还是偏髻?几奴几婢伺候?可否要面对正妻的打骂?可否要侍奉正妻?”
    “自然是按照纳妾的标准……”项穆不由变了脸色,“无咎公子莫要刁难本将军,府上已有主母,如何能不按规矩而来?令妹又哑又不能生,本将军肯纳她为妾自是爱怜她的容貌和气质,嫁入本府,本将军自会善待于她!”像是看着蛮不讲理的怪物一样,项穆觉得白贲着实太高看自己的胞妹了。
    “一顶小轿从侧门抬入,不会迎亲,门不贴红,衣不能穿正红,髻要梳偏髻,要住厢房,食于偏席,妻坐着妾就得站着,妻打骂着妾就得受着,虽有奴婢,但妾本身的地位又比奴婢高出几分?进不得祠堂,入不了族谱。可怜舍妹还口不能言身不能孕,以后受了委屈说都说不出,若以‘七出’之门被逐出夫家,也是再正常不过了,是不是?”白贲不疾不徐地说着,声音冷而清越,抬了抬手,示意小厮给自己续茶。
    “哪家的妾不是如此?难道你的妹妹就要颠倒乾坤不成?”项穆面色薄怒。
    “呵呵,是啊,项将军说得对,哪家的妾都是如此,我也不可能让舍妹反了妻妾之纲。在下不才,还有手艺能赚得温饱富足,家中上上下下也有几十个伺候的奴婢,舍妹这些年绫罗绸缎、珠宝首饰也从来不缺,住得也是顶好的正房,还有一个大园子供她赏玩。哦,对了,舍妹还有一手制香的好手艺,香氤馆在安阳城也算有些名气,她养活自己,也不成问题。不管怎么说,在灵兰阁,舍妹都是堂堂正正的主子,也是我宠了十几年的胞妹,缘何放着好好的灵兰阁的主子不当,要嫁入贵府做那委委屈屈低三下四的妾?项将军错爱了,我白贲与白简高攀不起!”白贲垂首蹙眉,一副不耐烦要逐客的架势。
    “你!白贲!你别不知好歹!民不与官斗!”项穆站起身来,愤愤拂袖。
    “项将军这是威胁吗?难道还要抢亲不成?我好像记得,我这灵兰阁是当今圣上御赐的。哦,对了,我还想起一件事,听舍妹说,前几天安宁王问舍妹是否愿意嫁给他做侧妃,舍妹回绝了。难道是,做项将军的妾比作安宁王的侧妃更多了几分吸引力不成?”白贲邪笑着,目光瞥向桓逸。
    桓逸倒是不介怀,讪然一笑,“无咎公子,莫要取笑本王。诚如公子所言,白姑娘那样一位超尘脱俗的佳人,还是养在灵兰阁里的好,嫁与我一介只会带兵打仗的莽汉,确是委屈了。”
    听到桓逸如此说,白贲心中倍感贴心,他居然不记恨她拒绝了他,也不记恨她刚才调侃他,他现在这样说,是在忙她解围。他肯这样自嘲,那项穆也实在不好继续跋扈嚣张。果然,项穆的脸憋成了猪肝色。桓逸说自己是只会带兵打仗的莽汉,那项穆又是什么?连莽汉都不如。
    “如此,得罪项将军了。春生,送客。”白贲慢条斯理的饮茶,逐客。
    “哼,莫不是无咎公子与令妹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才百般推诿强辩阻挠?莫不是无咎公子想独霸令妹一辈子不成?”项穆冷哼一声,看了一眼桓逸,又看向白贲。这样说,也是蓄意挑拨桓逸猜忌白贲和白简。
    “你说什么?”白贲阴狠狠地问道,站起身来,一只手在袖中微动。
    “项将军休得胡说,无咎公子光风霁月,白姑娘冰清玉洁,本王住在灵兰阁月余,都未成见过这兄妹二人同时出现过,何来就有虚妄之事?口下积德,莫要损人清誉。白姑娘是无咎公子唯一的血亲,无咎公子怜惜其妹,也是正常。”桓逸看见白贲袖下的小动作,赶紧起身挡在白贲身前。
    “情之一事还是两厢情愿得好,项将军莫要强求了。你看,本王都觍颜放下了,还望项将军看在无咎公子日夜操劳为本王祛毒的份上,莫要萦怀。”桓逸走到项穆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敢,不敢,王爷这样说,折煞下官了,下官罪过了。如此,下官便告辞了。”
    “等本王大婚之日,还请项将军一定来府上喝杯喜酒。”桓逸依旧笑着。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王爷,留步。”项穆带着手下的人,抬着彩礼,灰溜溜气哼哼地打道回府。
    桓逸见人都走了以后,缓步走到白贲身旁坐下,叹息道,“无咎公子处事的性子太烈了,实在不是稳妥的求生之道啊。如果刚才真的下了毒,公子可想着怎么收场?”前几日在悦心亭还劝他说“冲而用之却不盈”,自己却这般激烈。
    “你看到啦?”白贲讪笑一下,又有些不以为意的口吻,“我下毒,会让人知道是我下的吗?我下的毒,会那么容易就让人查出来的吗?这种自以为是的人,就应该给他些教训让他收敛收敛。”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本也不是什么逾越的事情。这项穆,向来阴险,乍一看是一副温文尔雅的君子之相,可转身就翻脸不认人,在军营里,也有不少校尉吃过他的亏,以后也都长了记性,能不招惹就不招惹。你今日这番不留情面,想必他已是记仇了,虽然今日我有意护着,怕以后也免不得要暗地里使绊子。无咎公子还要多多小心为上。”桓逸看着眼前犹自气呼呼的白贲,脑海中想到的却是另一张相似的容颜,清浅地笑着,伸出姣白的手,接过他剥好的莲子。
    “难道真的要令妹一辈子都不嫁吗?你以后若娶妻生子,可能保证你的夫人如同你一般爱怜白姑娘?”桓逸轻轻叹道,心里也懂白贲的气愤,如果白简今日是他的妹妹,他也断不会舍得将她嫁与旁人为妾。
    白贲抚了抚太阳穴,今日这两件事情搅得她头疼得厉害,有气无力地对桓逸道,“还没恭喜王爷呢,就要迎娶如花美眷了,娇妻美妾,羡煞旁人!舍妹不需王爷挂怀,我自当为她找个合适的男子入赘,身份地位权势什么都不重要,没出息没志向也无妨,只要一心一意疼她就好。”
    “是啊,我终究也是痴执了,我比那项穆,又有什么资格?”桓逸苦笑,起身离去。
    白贲看着他瞬间萧索的背影,心里忽然一疼。他,终究还是要娶妻纳妾了。他说他自己痴执,她何尝又不是痴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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