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心拙然

13 定心丸


终于到了宜州城的古塔镇,桓逸抱着白简进了客栈,扶她坐于桌旁,准备好了笔墨,让白简开药方。
    白简拾笔,手却抖得厉害,落在纸面上的字扭扭曲曲,不辨形象,却是四肢关节俱僵,已经写不了字了。
    桓逸接过了笔,轻声道,“你说,我写。”
    白简气若游丝地念着药材的名字和分量,桓逸一一记下,写好后,复又拿起给白简看,问她对不对。白简点点头,伸手拽住他的衣袖,“把我的药篮拿来。”
    桓逸将药篮放在桌子上,白简颤抖着双手,打开了药篮,拣出了两样分置在瓷瓶中的药粉和一包寸长的火红色干蝎,“让耿小哥帮我抓药,抓完后,拿给我核实,这两样药粉需包在纱布里和这解蛊毒所必备的西域火蝎一起放进药罐里煎。”白简将这一大段话断断续续的说完,已经累得气喘不匀。
    “好。”桓逸将药方递给等在一旁、神色焦急的耿一仑,耿一仑接过药方,快速地离开。
    耿一仑动作麻利,看着无咎公子因为他们家王爷中毒而被折磨至如斯模样,他心中焦急难安,以最快的速度抓回了药,又在白简的核实指导下,去厨房煎药。
    桓逸手下的人办事稳妥有力。这是一间不大的客栈,环境清幽,条件上等,为了怕打扰、也为了防止一些闲杂人等混进来,桓逸包下了整个客栈。
    桓逸将白简抱起放置于榻上,拿起马车上自己的锦被给白简盖上,伸出衣袖拭干她额头涔涔的汗,“我会一直在这里陪你……嗯,要不要把束胸解开?我不让他们进来,你可以更舒服一些……是不是,也该换药了?”桓逸的声音低哑,放佛是一种暧|昧的邀约一样。
    “……我……自己来……”白简红了脸。
    “好。”桓逸帮她放下了床幔,立在帐幔外,“我就在这里守着,有事情,就叫我。”
    “嗯。”白简轻声应着,半晌之后,却不闻有解衣的声音。
    “怎么了?”桓逸蹙眉轻声问。
    “我……解不开……”床幔后的声音几不可闻。
    桓逸眼里带笑,嘴角轻扬,“我代劳,可好?”
    “嗯。”白简在帐幔里闭紧了眼睛,用鼻子轻轻嗯了一声,就察觉帐幔被撩开又放下,那个熟悉的气息靠近,伸出手,一层一层解开深衣、中衣、里衣,又一层一层解开了束布,又解开缠绕着伤口的净布,给她换了药。又依次缠好净布,系上亵衣、中衣和深衣的带子。
    白简觉得自己的脸都要熟透了。胸前的两朵粉痕,就那样俏生生地颤袅……这个男人,动作轻柔而不越矩,可那灼灼的目光她能感觉到,他那紧促的呼吸就在她耳畔勾痒着她。床幔里春|情涌动,两心狂跳,几欲窒息。
    “墨儿,睁开眼吧,衣服都穿好了。”桓逸在她耳边轻轻呢喃,他的声音里有着克制的沙哑。
    白简摇摇头,不睁眼也不说话,只是就势躺下,头找着山枕,将头偏向榻内。
    桓逸知她是羞,眉眼俱笑,俯身亲了亲她滚热的脸颊,伸手给她盖好了锦被,“你先躺着,我守在帐外,等药煎好了,端给你喝。”
    “嗯。”白简轻声应,人和心都酥了。
    半个时辰后,耿一仑端着药碗叩门,桓逸接过药碗,轻声吩咐耿一仑,“我今晚跟无咎公子住一个房间,你们安排好人手替换警惕,晚上也都好好歇一歇吧。”
    “是。”耿一仑领命走开,桓逸端着药走近床榻,白简已经坐起,伸出一只手,撩开了一点儿帐幔,却没有力气将帐幔挂上金钩。
    “我来。”桓逸放下药碗,将帐幔挂好,又端着碗坐到床边,“我喂你。”
    白简摇了摇头,“自己喝。”端起药碗,以一种“壮士断腕”的姿态一饮而尽,放下了药碗,一张脸被苦得皱成了一团。
    桓逸也是喝过那药的,知道那药又苦又辛,真的是极难下咽。桓逸赶紧递来一杯清水,“漱漱口。”
    白简接过来含了一大口,漱口、吐掉,一张小脸依旧皱着。
    桓逸伸出右手,轻轻抚平她脸上的褶皱,笑问,“良药都是苦口的,想必,向来都是你开出苦药让别人吃,自己却很少吃吧?都是我害你吃这样的苦药,你说,我怎么补偿你好?晚上想吃些什么?我让他们准备好。”
    “没什么胃口,清淡一些就好。我在药里下了安睡的药,不想醒着面对这毒的折磨,我宁愿睡着不知。晚膳时,你叫醒我就好。”
    “我陪你一起睡。”桓逸昨晚保持着一个姿势抱着她,一晚上也没怎么睡。
    “你……非要跟人家挤一张榻吗?”白简微弱的抗议。
    “这榻大得很,如何就挤了?再说,看也看过了,抱也抱过了,亲也亲过了,挤在一张榻上,又有何妨?”他理直气壮。
    “……那,随你的便吧。”白简躺下,不理他。
    “你往里面些,我躺在外面。”待白简将自己挪到紧靠近榻里,桓逸又一把将她捞了过来,搂在了怀里,“还是挤一挤,比较好。睡吧,我也累极。”
    再醒来时,已经晚饭时分。
    用过了晚饭,白简依旧恹恹的没什么力气,桓逸却不让她睡,怕她积食,将她扶靠着,陪她说了一会子的话。
    又过了一个时辰,白简服了解毒的汤药,眼皮渐渐沉重,依旧躺在榻内侧,先自睡了。
    第二日清晨醒来,睁开眼就看见一双带笑的星眸在盯着自己的脸看。
    “早啊,墨儿,你昨夜睡得真沉。”沉到他将她脸上的膏脂擦掉,她都没醒。“还是喜欢看你嘴角上翘的样子,好看。”桓逸左臂被她压在身下,伸出右手爱抚着白简上翘的唇角,来回摩挲,满眼爱怜。
    白简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有些懵懂,眨了眨眼睛又闭上,复又睁开,也只是看着他微微一笑,“早。”
    桓逸忍住想吻她的冲动,把左臂从她颈下抽出,先起了身,“我先去洗漱,你躺一会儿再起来洗漱吧。今日看着,精气神倒是好了很多。”
    桓逸起身穿衣,白简才看清楚桓逸只着中衣,才意识到自己跟他孤男寡女抱在一起又同睡了一夜。她该有什么反应才对?害羞?愤怒?淡然?甜蜜?现在才想这个问题是不是晚了?都怪这该死的毒啊,人在生病的时候意志是最薄弱的,尤其是她这种几乎没怎么生过病的人,被那样的剧毒折磨,对他的温柔软语和温暖怀抱没有任何抵抗力,对他依赖万分也实属正常。
    白简也坐起身,才发现自己的长发披散下来,桓逸昨日不仅擦掉了她脸上的妆,还解开了她的发髻、脱掉了她的深衣!
    “桓逸!你抱着我睡我就不说什么了!干嘛还要卸我的妆、解我的发、脱掉我的深衣?”白简气呼呼地问。
    “嗯,因为我喜欢看你不带妆的样子,喜欢看你松散着头发的样子。至于脱掉你的深衣嘛,是想让你睡得舒服些。”桓逸穿好了长袍,梳好了发髻,在面盆前净面洁齿,不咸不淡地说。
    “你……”白简看他回答得理所当然,心里很是恼火,都怪自己昨日太娇弱了,她还记得前夜和昨日都赖在他怀里,怎么今日才好一些,就要转身变脸?也有些太矫情了。“我今日好多了,打理自己应该没问题了……”气焰刚想嚣张,就想起已经被桓逸看了两次身子,底气也不足了,声音也低了下去,“谢谢你的照顾……”
    “还真是别扭。”桓逸淡笑,“墨儿,你在帐内穿衣,我去给你打干净的洗脸水。”说完,拿着面盆走出房间。
    自己这是在别扭什么呢?白简也觉得自己不可理喻,人是她勾的,吻是她索的,怀抱也是她赖着的……那她到底在别扭什么呢?
    大婚!侍妾!别的女人!
    白简脑中闪过这些她在病痛中遗忘的信息,轰的一下子让她痛楚万分,自是了然心中在别扭什么。她白简天生孤傲占有欲强,她不屑与任何女人分享一个男人,她更不愿与别人分享他!她爱慕他是真,可她与他之间横亘着的几个女人也是真。
    白简坐在帐内,一层一层地缠束胸布,穿好衣裳,绾好发髻,心底酸酸的。她有多喜欢他,她自己知道。在灵兰阁日日相见的两个月,他的雍容儒雅,总是那样微微笑着的眉眼,哪怕在熬痛时也忍耐得云淡风轻的模样,无一不让她心动。她芳心早已沉沦,多想从此以后独占他的一切,却也知道,那是痴枉。
    房门打开复又关上,听他放下面盆、向床榻走过来,轻声问:“自己还是系不上带子吗?我来帮你。”桓逸轻轻撩开了床幔,却见白简跪坐在榻上,已经穿戴整齐,却是泫然欲泣、楚楚可怜的模样。
    “怎么了?又难过了吗?”桓逸紧张地上前抱她,急切地问。
    她摇头,“没有。”眼泪却流了下来,他对她总是这么温柔……
    白简觉得这样很残忍,就好像是一件极好的、她挚爱的、唯一的宝物,眼睁睁地看着,想要却不能得,却要看着这宝物被别人占用,她要亲手割舍,那样血淋淋的割舍。
    “那为什么哭?”桓逸眉心微蹙,伸手抹去了她的泪痕。
    “我爱慕你,却不屑也不愿与任何女人分享你,就要让自己亲手割舍,觉得疼,所以哭。”白简如是回答,闭目不看他,任眼泪无声无息地流下来。
    桓逸听了她的回答又欣喜又动容,“现在,还没有任何女人跟你分享我,为什么就想还没有发生的事情?为什么不好好享受可以独享我的时光?”
    桓逸的回答是实情却也更残忍。白简眼泪涌出得更凶,伸手推他,“既然早晚都要割舍、早晚都会痛,那还不如现在就割舍,长痛不如短痛!”
    桓逸笑,将她的柔荑包裹在手心,“傻丫头,那为什么不想想如何才能一直独享我,却要早早地鸣金收兵、不战而退?兵不厌诈也好,略施诡计也好,之前不还想着给我下蛊把我拐跑、将生米煮成熟饭的吗?”
    “我就是一介小小的女子,我如何抗得过圣旨?你又能抗得过吗?如花美眷,左拥右抱,你舍得吗?”白简哭问。
    “我记得跟你说过,我并不想娶那卫氏女;而你也跟我说过,觉得卫氏女配不上我,难道就忍心将一个配不上我的女子活生生地与我凑做鸳鸯了?府里被强塞进来的美人,都要下情药折损我的身子了,我难道还要怜香惜玉不成?抗旨这事,不宜力取,难道还不能智敌?墨儿,你是对我没信心,还是对你自己没信心?”
    桓逸用拇指和食指轻轻掐住白简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来看他,“墨儿,我很喜欢你。如果你不是白贲,只是那个与我一起荡莲舟剥莲子的白简,我应该会很轻易放下,因为我对你那个白简,一无所知。但是,既然白贲和白简都是你,那我断然舍不得,我更爱的,是白贲的那颗心,那颗懂我的心——你知道吗?那一次在悦心亭你跟我说的话,是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有人说出我心里的真实想法。你虽然不懂朝堂争斗不懂权谋,但却真心希望我能安然到老、富贵寿考的,是不是?”
    桓逸将白简的头轻轻揽在怀里,轻声说,“自丧妻以来,这几年对女色越发的不上心,但是这几日面对你,却越发的心动。我不喜欢那些养在深闺的女子,偏就喜欢这样的你,骄傲又独立、善良又自私、贪心还记仇,大道理说得很明白,可是偏偏又冲动……看起来很矛盾,但是却是独一无二的你。我想要这样的你,一个就够了。你愿意去争取一下吗?用各种方法,把我牢牢地栓在你的身边?” 桓逸别有深意的笑,“下情蛊什么的,也行,我绝对不抵抗。”
    “还要再别扭下去吗?趁我们不在京城,多多珍惜守在一起的时光吧。等回了京城,想见你,就不能这样时时刻刻了。”桓逸叹息,“跟着我,却是苦了你,我的敌人这么多……我多怕自己不能护你周全……多怕再像这次这样让你受伤……却又自私的想占有你,再也不想放你走。”
    “我不怕。”白简已经伸出双手环抱住了他的腰,在他怀中沉声说。
    “可是鼓起斗志了?我的墨儿?我可是把底牌都亮给你了。你依旧按你喜欢的方式生活,白贲也好,白简也好,都随你。我也不忍将你锁在深深庭院中,像那金丝雀一样没了神采,就贪看你自由自在恣意的光彩。”桓逸轻轻拂开白简额头的碎发,声音柔得能把人溺毙。
    “嗯,谢谢你,桓逸,谢谢你肯对我说这么多。”白简抬起小脸,半是笑颜半是泪痕,有些委屈又有些甜蜜的神情。这么美好又温柔的男子,让她就这么飞蛾赴火、全心全意地去爱一场吧。
    “拙然,叫我拙然,不许连名带姓的叫。”桓逸宠溺地捏捏她的小脸,“快去洗漱吧,眼睛都哭红了。我出去看看早饭和你的汤药准备得怎么样了。”又特意叮嘱了一下:“可不许再别扭了。”
    “嗯。”白简憨憨地笑着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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