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心拙然

15 恋花嗔


“你可知师娘扔给我的是什么书?” 白简哼了一声,“居然是《女论语》、《女孝经》!”
    “我何时被要求背过那样的书啊?以前背的都是《神农本草经》、《黄帝内经》、《金匮要略》、《伤寒杂病论》什么的,再不就是《香史》、《陈氏香谱》、《天香传》之类的。你要知道,我小时候是那样无拘无束、自自在在养着的,何时有那些规矩压着我啊?越背我就越气啊,什么‘当在家庭,少游道路”,什么“夫若发怒,不可生嗔;退身忍让,忍气吞声”……凭什么啊!为什么女子就不能行走四方啊?凭什么丈夫发脾气就要忍气吞声啊?嫁了人简直就像锁进了一座不见底的监牢一样!”白简挥舞着小拳头,一副准备扁人的架势。
    “还有那该死的《女孝经》里说什么‘罪莫大于嫉妒,故七出之状标其首焉……和柔无妒……耳目之欲,不越其事……’这还是活人吗?活人如何能不嫉妒?那班昭定是夜夜守空房才能写出什么‘享受声色之欲,不可逾越自己的身份’的鬼话!我的就的我的,必须完完全全属于我,不然我宁可不要!”白简说起当时背书时的气愤,依旧有些咬牙切齿。桓逸看着她那恨不得把写书的女子拎出来戳眉心的样子,不由得笑意更浓。
    “那《女论语》中要求女子所作所为,立身、营家、事夫君、事舅姑的,样样处处哪里就少了,要求那么多、规矩那么多,缘何女子偏还那么见不得人?还要‘窥必掩面,出必藏行’?我当时真的气得火冒三丈,但又知道师娘确是真的生气了,就乖乖的把这些条条框框都背完了。”
    “后来,师娘过来考我背书,盯着我一字不落地背完,便问我体会如何,我就实话实说咯。然后师娘就吓唬我,说我再不潜心学手艺,她等我及笄就找人家把我嫁了,还是大门大户、男子能娶好几房妻妾那种人家,还详细给我讲了妻妾之纲,说我如果没有好手艺,就让我就卑躬屈膝地做人家的妾,圈在深闺大院里当奴婢一样地圈死。我当时真是吓坏了呀,抱着师娘的腿痛哭流涕,真的是下定决心痛改前非呀。”白简想到当时自己的样子,笑得不行,“那时候真是傻呀,也不想想师父和师娘那么疼我,怎么就会把我随随便便嫁出去给人家当小妾呢。”
    “师娘还有更坏的招数,她特意带我去给大户人家给被正妻打得不成样子的小妾治伤,看着那些比奴婢尊贵不了多少的小妾、还有那些更悲惨的通房大丫头……我的心啊,越发的害怕啊……师娘这招真是管用啊,从那以后我拼命的学啊,生怕自己学得不好,就被抛进了哪家大院里给人家当妾,更是留下了严重的后遗症,也更加同情那些女子。云游的时候,遇见不幸的女孩子,总是会大动恻隐之心,也往灵兰阁捡回去好几个,还特意办了一个‘深柳书堂’来收容那些可怜的女子;更甚者是,听见谁要娶‘白简’当偏房当妾,我就想拿把菜刀跟他拼命!”白简叹了口气,又有些咬牙切齿,“师娘啊师娘,您真是……手段特别啊!”
    桓逸笑得不行,伸出大手揉她的头,“所以,你这咬牙切齿的模样是表示很恨你师娘?”
    “怎么会?我爱她都来不及,若不是她那样恐吓我,哪有我今日这般随心所欲的日子?师娘自是‘爱之深’,才‘吓之切’的。在我及笄之后,师父和师娘就将灵兰阁送与我做礼物,用了两三年教会我如何经营后,就完全放手给我,让我当家作主。”白简想到师父和师娘,一张脸洋溢着满足和幸福,“我是有多幸运,能得遇师父和师娘。不过,每当想起师娘吓我这件事,我就会不能控制的要咬牙切齿,呵呵,可见恐惧之深。”
    “唔,既是这般,我也就理解了那日项穆来提亲,你在翠岫姑娘面前大吼着让他滚,若不是翠岫姑娘及时捂住你的嘴,‘你也滚’这三个字就原封不动地送给了我,是不是?我可是前几日才说过要娶你做侧妃的,你心里对我也是极憎恶的吧。当时项穆趾高气扬地说要娶你为妾时,若不是我挡着,你是不是一定会下毒教训他?如此说来,你对我真是不错的,居然没想过对我下毒,万幸、万幸啊。”桓逸慢悠悠地说着,脸上的表情似庆幸又是戏谑。
    “就应该给他点儿颜色瞧瞧!”白简一副未能如愿的遗憾表情,“若你当时不早早地说要娶我为侧妃,我应该还能多跟你暧昧几日。”
    “如此说来,真是我不识趣了,墨儿?我听一仑说,安阳城恒祥酒楼的老板葛大光也被你治理过?”桓逸眉眼俱笑,一副打探的神情。
    “是啊,你不知道那厮,居然想伸手调戏于我,我当时就下了迷香给了他教训,希望他能知难而退,没想到,他居然不知收敛,还敢上门提亲。哼,你可知道他私下里跟别人是怎么说的吗?说要娶了回去,如何如何的折磨、如何如何的亵玩……还都传到了我耳朵里!这把我气的呀!他也不照镜子看看自己,脑满肠肥一身的臭味儿,都肾虚成那样了还不知节制,还妄想娶我为妾?!其实,我也没做什么,就是让他彻底清净、再也不能春风一度了而已……也不过才十几天,他就吓得屁滚尿流的,跪地求饶说再也不敢惦记白家小姐了。”白简一脸的不屑和不甚过瘾的神情。
    “其实,我觉得,喜欢上你……是一件挺可怕的事儿……” 桓逸做了一副“后怕”的神情,眼里却笑意深深,“说不准儿什么时候,就被墨儿你悄无声息地下了毒而不自知……”
    “你后悔了么?现在已经晚了!吃了我的药丸好几天了,想抽身而退?哼!没机会了!”白简一副恶霸的神情,欺身斜睨着桓逸。
    桓逸被她的神情逗得大笑,伸出双臂揽她入怀,重重地在脸颊上啄了好几口,“我的墨儿,你怎么这般可爱!还有这般睚眦必报的性子,我偏偏就这般喜欢!我怎么舍得抽身而退,这辈子,就任你荼毒了!不抵抗不后退。”
    “嗯,你要是乖一些呢,就有多一些的甜头吃。”白简一脸得意的神情,却是话里有话。
    桓逸将头埋在白简的颈项之中,细嗅她身上独特的冰梅雪露的香味,低哑着声音道,“是怎样的甜头?”
    “到时候你就知道啦……应该是很甜的甜头……哎呀,你坐回去一些……不要靠人家这样近……呼吸都困难了……”她娇嗔着。
    住在宜州城已经半月,此处果然是让人留恋的好地方。城池环湖而建,气候温暖湿润,盛产鱼米虾蟹,极为安宁富庶。
    桓逸将日子安排得满而闲逸。
    白日里带着白简或是雇一艘画船游荡在青湖上,吃蟹喝酒、游湖赏景;或是纵马城郊、恣意驰骋;或是去兰花阁听曲观舞;或者呆在府邸下棋品茗。
    夜间两人携手漫步府邸园中,或是对月赏菊,或是抚琴按箫,或是在书房里各执书卷静静地看。每晚睡前,桓逸都会守着白简在温泉里洗浴,再恋恋不舍地送她回房。
    白简有时候觉得自己这段日子过得太舒适□□逸太对不起师父师娘传授的手艺,也对不起自己那颗悬壶济世的心;无奈,跟桓逸呆在一起简直就是一种慢性的蛊毒会让人沉溺上瘾,放佛就应该每日这样守在一起慢慢变老。
    按说往年的这个时候,她一定住在某个陌生镇甸的客栈里,布衣简行摇铃游医,可现在却安于吃喝玩乐琴棋书画,她心感甚不安。这几年忙碌惯了,忽然这样闲下来反而让她觉得是一种罪过,不事生产的罪过。
    白简在房间里晾着半干的秀发,思忖着自己的那点儿闲愁。菊月已末,夜间微凉,推开窗,看向园中被月光笼罩的树木和窗下大朵大朵怒放的菊花,忽然有些想念灵兰阁,灵兰阁的菊花怕是已经凋谢了吧?想念师父师娘和翠岫他们,不知道师父和师娘现在在哪里云游,有没有想她?不知道翠岫和王怀德是不是焦心地盼她早些回去好给他们操办婚事?她不在,那些丫头病痛的时候,怕是口口声声要念叨先生吧。
    桓逸说再过几日就要返回京城,这样闲逸的日子,回京后却不知道何时才能再得。那行刺的杀手最初一直熬刑不招,后来还是白简配制了几粒“百蚁噬心丸”给了耿一介,那杀手忍受不了百蚁噬心之苦才招了供。白简虽没有问过桓逸到底是谁恨他如此之深、欲杀之而后快,不过那日无意中看见桓逸独处时的神情,哀痛、矛盾、寂寥、坚忍又绝决,心底猜大抵是手足相残。
    桓逸想必是跟耿氏兄弟交代了她的女子身份,那兄弟二人虽然依旧唤她一声“无咎公子”,但她却感觉出他们对她更多出一种忠诚和爱护的情绪,从不贸然进她与桓逸居住的院子,也从不进她的房间。甚至,有一次无意中撞见她与桓逸在院中树下亲吻,也以最快的速度消失不见;看到她着女装,也未露出半分惊讶。
    “墨儿?还没睡?怎么还开着窗?现在夜间冷,莫要着了凉。”白简正对着窗下一盆粉白色瀑布样怒放的“十丈垂帘” 入神,竟没察觉到桓逸走了过来。这院子只他二人居住,这个时辰,除了他也再无旁人。
    桓逸也是刚从温泉沐浴归来,温泉就在这间院落后花园的东南角竹林掩映处。桓逸身着干净的白色中衣,正准备回房就寝,路过白简的房间,却看见佳人倚窗赏菊。
    她外穿一件白色丝綾外袍,襟口、袖口、下摆处绣绛紫色合欢花,十分好看;披散着长发,一只玉手还绾着半干的青丝,清冷的月辉撒在她的身上,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淑静冷艳。她顺声抬头,启齿微笑,“头发还没干。”
    桓逸在她面前站定,他身上沐浴后的清爽和衣衫上好闻的甘松香随着夜风飘送到白简的鼻息中,让她有些迷恋。
    “把窗关好回房间里晾发吧,早点儿睡。”桓逸笑着,强忍着想拥佳人入怀的冲动,逼自己挪动脚步回房。
    “你……我现在还不睏,你进来陪我说说话,可好?”白简羞红了脸,鼓起勇气低声询问。夜深人静,孤男寡女,独处一室,这种邀请让四周的空气都充满了暧|昧的味道。
    桓逸抬眼深深地看她,眼里有火焰有隐忍有踌躇。
    白简轻轻关严了窗,又轻轻打开了房门,便无声地坐在案几旁,等他进来或者离去。
    过了半盏茶的功夫,桓逸迈着沉重的步子走进了白简的房间,反手关严了门,无声地走到案几另一侧坐下,依旧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他能闻到她身上凉凉淡淡的梅香,还有她本身的甜美体香,混合在一起,搅得桓逸气息不均。
    房间内静谧无声,白简垂头无言,桓逸目光烁烁。
    “墨儿,你……想说什么?”桓逸开口,发现自己的嗓子有些哑。
    “我……嗯,不是就快回安阳了吗,我想知道……你回王府后,那两名御赐的美人怎么处理……”白简嗫嚅着说,也不抬头看他。
    “你想我怎么处理?” 桓逸站起身,走到她身前,微微俯身在她耳畔道,“一并宠幸了,好不好?”
    “你……”白简一怒,伸手推他。
    桓逸伸手抓住她的双手,低低沉沉地笑了,“墨儿,这么不识逗?自然是冷着,以后找理由再送出府。”不过想起那名叫“小玉”的侍妾及她身上莫名的香药,桓逸眼神一黯。
    “可是,可是年后你就要奉旨娶卫蕙呀,难道也这样冷着?反正我不准许你碰别的女人!就是你的正牌王妃也不行!”白简微怒,眼圈却一红。
    “如果娶了,当然也冷着。但最好呢,还是娶不了……”桓逸慢悠悠地说,似心中早有盘算,柔声道,“墨儿,我这里倒是有一个法子一个女子都不娶,却不知可否行得通?”
    “你既有法子,为何又不知行不行得通?”白简抬眼看她,一脸疑惑。
    桓逸压低了声音,在白简的耳旁轻声问,“如果借着我彻底不举这个因由,你看,是否行得通?”
    “啊?你彻底不举了?不可能啊!最近这二十多天我不是一直给你服药调养呢吗,只会更加固本培元怎么会不举了呢?昨日亲吻的时候,你不还是有反应的吗?你伸手给我,我给你把把脉!” 白简大惊失色,心想着难道要砸自己的招牌?
    “你……你给我服的药居然是这样的用途?”桓逸压住满腔的笑意,故意沉声道。
    “是啊,是啊,加了好多金贵的药材呢,心里想着早些给你甜头吃,不让你忍太久。难道你怕我给你下蛊,都偷偷瞒着我没有吃?就算是不吃,也不会不举的呀?还是你偷着出去找女人了?”白简想到他可能不信任他,越想越气,伸出又要推开他。
    桓逸终于忍不住把白简紧紧搂在怀里,失声大笑,“我的墨儿……你简直……你简直就是个宝!”
    “你笑什么呀!你倒是说清楚呀?你是真不行了还是没吃药啊?”白简被他笑得有些发懵。
    “我没有不行,也每日按时服药,更没有出去找女人……”桓逸依旧笑,“我只是想问问你,有没有什么药,能让我假装彻底不行,我好借这个理由退了卫家的婚事、遣散了侍妾……可是,可是墨儿,我才知道你一直在给我服那种药……原来还是想着早早地把生米煮生了熟饭!”
    白简被圈在桓逸的怀里,能感觉到衣料下他身体的热度和胸腔因为大笑而产生的起伏,她的思绪渐清明,意识到自己刚才都胡说了些什么,窘迫异常,脸红发烫,脸埋在他怀里不肯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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