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我这样笨拙地生活

第16章


对别人坏并没什么乐趣。
只要他还能让我爱他,只要他不离开我,只要我还能忍受,他爱怎么折磨我就怎么折磨我,他可以欺骗我,可以贬低我,可以侮辱我,可以把我吊在空中,可以让我俯首帖耳,可以让我四肢着地,只要他有本事让我爱他。
你傻看我干吗?你的爱情在我面前软弱无力了吧,不值一提了吧,烟消云散了吧?你以为爱是什么?花前月下,甜甜蜜蜜,海誓山盟?没有勇气的人,去找个女人和你做伴吧,但是,不要说“爱”。
一切白的东西和你相比都成了黑墨水而自惭形秽,一切无知的鸟兽因为不能说出你的名字而绝望万分……
已经没有人再相信誓言了,誓言和送花,吃饭没有什么差别,只是表达感情的方式而已。
对我笑吧,就像你我初次见面,
对我说吧,即使誓言明天就变,
享用我吧,人生如此飘忽无定,
想起我吧,在你感到变老的那一年。
过分夸大一个女人和另一个女人之间的差别是一切不如意的根源。
你要强奸她也得等夜里吧。
在有着无数选择可能的信息时代,“死心眼”这个词基本上可以称作是一种精神疾病。忘掉她吧。
忘掉她,忘掉她就可以不必再忍受,忘掉她就可以不必再痛苦。忘掉她,忘掉你没有的东西,忘掉别人有的东西,忘掉你失去和以后不能得到的东西,忘掉仇恨,忘掉屈辱,忘掉爱情,像犀牛忘掉草原,像水鸟忘掉湖泊,像地狱里的人忘掉天堂,像截肢的人忘掉自己曾快步如飞,像落叶忘掉风,像图拉忘掉母犀牛。忘掉是一般人能做的唯一的事,但是我决定不忘掉她。
他有着小动物一样的眼神,他的温柔也是小野兽一般的,温柔违反了他的意志,从他眼睛里泄露出来。他自己仿佛也意识到了,为此羞愧的故意表现得粗鲁无理,就像小野兽朝天空龇出它还很稚嫩的利齿,作出不可侵犯的样子。
我该怎么说?——我非常爱你,“非常”、“爱”,这些词说起来是那么空洞无物,没有说服力。我今天一醒来就拼命地想,想找出一些任何人都无法怀疑的,爱你的确实的证据。没有。没有。……我想起有那么一天傍晚,在三楼的顶头,你睡着了,孩子一般,呼吸很轻,很安静,我看着你,肆无忌惮地看着你,靠近你,你呼出的每一口气息,我都贪婪地吸进肺叶……那是夏天,外面很安静,一切都很遥远,我就那么静静地沉醉于你的呼吸之间,心里想着这就是“同呼吸”吧。人是可以以二氧化碳为生的,只要有爱情。
你永远不知道,
你是我渴望已久的晴天,
你是我猝不及防的暴雨。
你永远不知道,
你是我赖以呼吸的空气,
你是我难以忍受的饥饿。
你永远不知道,我的爱人,
你也许永远不会知道……
谁又能知道我们每日的生活不是我们在另一个世界的另一张床上做的梦呢?
他还让我别着急,说我总会碰上一个注定会要了我命的女人。听他那么说,我还真有点儿着急了——生怕这辈子没人来要我的命。
总之,你爱他,他不爱你,他爱你,你不爱他,两个人相爱注定要分手。
我对自己说,如果我不能强迫自己以一张平静、温和的脸面对你,我就不来见你。现在,我能做到了。以前,我也不相信一个人的愿望可以大到改变天空的颜色、物体的形状,使梦想具有如此真实可触的外壳,但是现在我知道那是因为愿望还不够强大。
相信我,上天会厚待那些勇敢的,坚强的,多情的人,如果你们爱什么东西,渴望什么东西,相信我,你就去爱吧,去渴望吧,只要你有足够强大的愿望,你就是不可战胜的!
如果有人这么下贱,把别人的好意当狗屎,最好的办法就是你也拿他当狗屎。
所有的气味都消失了,口香糖的柠檬味,她身上的复印机味,钱包的皮子味,我的鼻子已经闻不到任何东西。我开始怀疑自己,怀疑我对她的爱情,怀疑一切……什么东西能让我确定我还是我?什么东西能让我确定我还活着?
这已经不是爱不爱的问题,而是一种较量,不是我和她的较量,而是我和所有一切的较量。
我曾经一事无成这并不重要,但是这一次我认了输,我低头耷脑地顺从了,我就将永远对生活妥协下去,作个你们眼中的正常人,从生活中攫取一点简单易得的东西,在阴影下苟且作乐,这些对我毫无意义,我宁愿什么也不要。
也有很多次我想要放弃了,但是它在我身体的某个地方留下了疼痛的感觉,一想到它会永远在那隐隐作痛,一想到以后我看待一切的目光都会因为那一点疼痛而变得了无生气,我就怕了。
你应该像其他的犀牛一样顺从命运,你就不会整天这么郁郁寡欢。顺从命运竟是这么难吗?我看大多数人自然而然就这么做了,只要人家干什么,你也干什么就行了。所以我们都是不受欢迎的。
爱她,是我作过的最好的事情。
我想给你一切,可我一无所有。我想为你放弃一切,可我又没有什么可以放弃。钱、地位、荣耀,我仅有的那一点点自尊没有这些东西装点也就不值一提。如果是中世纪,我可以去作一个骑士,把你的名字写上每一座被征服的城池。如果在沙漠中,我会流尽最后一滴鲜血去滋润你干裂的嘴唇。如果我是天文学家,有一颗星星会叫做明明;如果我是诗人,所有的声音都只为你歌唱;如果我是法官,你的好恶就是我最高的法则;如果我是神父,再没有比你更好的天堂;如果我是个哨兵,你的每一个字都是我的口令;如果我是西楚霸王,我会带着你临阵脱逃任由人们耻笑;如果我是杀人如麻的强盗,他们会乞求你来让我俯首帖耳。可我什么也不是。一个普通人,一个像我这样普通的人,我能为你作什么呢?
别怕,我要带你走。在池沼上面,在幽{:文:}谷上面,越过山{:人:}和森林,越过云{:书:}和大海,越过{:屋:}太阳那边,越过轻云之外,越过星空世界的无涯极限,凌驾于生活之上。前面就是一望无际的非洲草原,夕阳挂在长颈鹿绵长的脖子上,万物都在雨季来临时焕发生机。
一切白的东西和你相比都成了黑墨水而自惭形秽,
一切无知的鸟兽因为说不出你的名字而绝望万分,
一切路口的警察亮起绿灯让你顺利通行,
一切正确的指南针向我标示你存在的方位。
4.柔软
引子 作为完美主义者,接受一个有缺憾的世界
廖一梅
“每个人都很孤独。在我们的一生中,遇到爱,遇到性,都不稀罕,稀罕的是遇到了解。”这是我在《柔软》中写下的自己的台词。渴望被了解,不知道是不是人自身的缺憾和不完满所带来的需要和渴望。渴望被了解是孤独的人类的软肋吧,不能幸免。
从开始排练《柔软》,就一直生病,有气无力到说每句话都要鼓足力气,就这样开会,采访,参加新闻发布会,扮演一个侃侃而谈的编剧。我以前开玩笑,说我的身体忍受不了我的脑袋,所以常常生病。现在,不知道是谁在厌弃谁,谁又在强迫谁?总之,身体和脑袋在不合作的状态中撕扯着我,让我不断想起《柔软》中女医生的一句台词:“我该对我的灵魂动手术,她们困在我的体内,她们对我说要得到改善,这比割掉你的阴茎再造一个阴道更难。”这是我的切身之感。在这世界上,有多少人感到自己的身体和灵魂是有缝隙的,是存在问题的?我不知道。我恐怕一直是个过分严肃,过分喜欢刨根问底的人,花了十一年的时间,从《恋爱的犀牛》追问到《琥珀》追问到《柔软》,一路把自己逼进了死胡同。但是,在死胡同的尽头,有着另一个维度的出口,不走到那里是看不到的。
《柔软》是我写得最为艰难的一出戏,想了几年,写了一年。真坐在桌边打电脑的时间很短,十天,又六天,但它一直在我脑袋里翻腾,耗尽了我心力,以至我去年年底终于写完的时候,完全没了力气,不想说话,不想出门,甚至不想下床,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个星期。
这个跟性别有关的故事,如果把它当成一个寓言,不纠缠在情节上,像《恋爱的犀牛》和《琥珀》一样,可能更有助于理解这故事对所有人的意义。每个人对自己对世界都有这样或那样的不满,而《柔软》中的年轻人有着《恋爱的犀牛》中马路那样的勇气和决心,向他不能苟同的自身宣战,不惜一切代价进行改变。女医生欣赏年轻人的生命力,却对他的选择和努力保持着悲观的怀疑。而他们之间的情感对我来说,是超越于世俗界线和性别界线的人类更本质的善意和欲望。
十月份刚开始排练的时候,有个周末,儿子的学校组织他们去中山公园秋游,说好是八点二十在公园东门集合。司机把儿子送到公园的时候,晚了十分钟。其实,这是很平常的事,进去找到老师和同学就好。但儿子当时完全陷入了不能控制的沮丧情绪,坚决不肯进园,说“别说十分钟,晚一分钟也不行。”其实他非常盼望这次秋游,前一天还和爸爸一起作了三明治。但因为这十分钟的迟到,他认为整个一天都毁了,他也宁愿毁掉它而不做任何补救。在儿子当时那不可理喻的愤怒和沮丧中,我吃惊地看到了自己的影子,预见到又一个完美主义者要开始接受人生的考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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