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访十年

第246章


我用西北方言说:“我想回西北老家,乡党带上一趟。”西北各省的方言大同小异,咬字很重,鼻音很浓。西北人又很实在,不像南方人那样有过多的防范心理。以前在家乡上班的时候,我一有时间,就会游荡在辽阔的西北,那时候我还作诗,游荡一路,写一路酸得掉牙的诗歌,自以为自己是个行吟诗人。遇到钱不多的时候,我就会拦住公路上的车子,让带一程。我只拦大卡车和蹦蹦车,从来不拦小车。小车很小,而架子很大,它从来不会让一个行吟诗人搭乘。那时候的我几乎走遍了陕西,甘肃,宁夏的很多地方。
      司机听到我满口纯正的家乡话,脸上露出了笑容。车老板爬起身体,看着我,犹犹豫豫地说:“我们不去西北。”我表示,这一路上会支付他们的所有费用,“饭钱烟钱,都算我的。”车老板不再吭声,倒头又睡。
      那时侯我还是没有多少钱,但是,这一路上的花费报社会报销。报社知道我从来不会虚报开支,而我早就养成了节俭的习惯,不会乱花一分钱。
      大卡车在高速公路上飞驰,我的心也在飞驰,我没有想到,居然如此顺利地打入了盗猎团伙中。
作者:李幺傻 日期:2010-03-19 03:13
  对不起,第一次说是系统错误,就又发了一遍,没想到发了两遍。
作者:李幺傻 日期:2010-03-19 13:59
      司机的外号叫胖子,长途货运的司机都比较胖。他们一吃完饭就坐进驾驶室里,一坐就是十几个小时。一丢下方向盘,就蒙头大睡,他们每天所有的生活内容就是开车和睡觉。
      就在我暗访盗猎团伙的那一年,弟弟也学会了开车。在我们老家,想开车,要到驾驶学校学习,需要培训两周,学费3500元。弟弟那时候没有一分钱,他承包了十亩土地,尽管起早贪黑,非常勤恳,然而,粮食收购价格非常低廉,卖粮所得仅仅能够偿还包地款和购买化肥农药种子的钱,还要交纳各种名目繁多的收费项目——乡提留款,建校款,修路款,经济作物税等等多达二十几种。
      那时候的农民苦到了极点,农业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农民天生勤劳善良,豁达宽容,他们并不追究为什么这么辛苦却一无所获,他们认为生活贫穷是因为自己还不够勤劳的原因,他们更加努力,更加辛劳,直到最后累倒在土地上,可日子还是毫无起色。
      我至今还能记得那年回家见到弟弟的情景,我刚走到村口的时候,看到村口的打麦场上有几个忙碌的身影,每个人的身上都蒙着一层尘土,无法辨清容貌,一架脱离机在嗡嗡叫着,一个人站在凳子上,抱起一捆捆黄豆塞进脱离机里,其余的几个人则用铁叉将黄豆挑到脱离机旁边。站在凳子上面的那个人看到我,对我笑笑,继续忙着手中的活路,他的脸上蒙着一层尘土,我只看到他白白的牙齿。挑黄豆的那群人中,有一个人放下了铁叉,走到了我的跟前,解下蒙在头上的包巾,我这才看到是妈妈。
      我问妈妈,弟弟在哪里?妈妈指着站在凳子上的那个人说,那就是。我问妹妹呢?妈妈说在镇上的初中当民办老师,一周才能回来一次。
      妈妈带着我回家,我说,弟弟那么辛苦,让他歇歇。妈妈说,借人家的脱离机,人家按照小时计费,多借一个小时,就要多好几块钱呢。
      那天晚上,直到夜半,脱离机才停止了转动,弟弟摇摇晃晃走进家中,累得端不起一碗面条,他把碗放在桌子上,头凑近了吃。饭刚吃完,还没有和我说几句话,就爬在桌子上睡着了。
      弟弟承包了十亩土地,又耕种了家中的几亩土地,一年到头只落了个肚儿圆。那年他看到种地实在没有任何利润,就想学开车,却拿不出3500元,后来拐弯抹角地告诉了我他的想法,我当月的工资刚发,就全部邮寄给了他。
      弟弟学会开车后,却没有车让他开,家中买不起车。那时候,家中生活全靠我一个人的工资,妹妹每月只有80元钱。我至今都记得,那次我到镇上的初中看望妹妹的时候,妹妹流着眼泪说:“我带的班级每次考试都是第一名,为什么我一月才领80元钱,那些公办老师不如我,为什么一月就领800元?”妹妹说,她每月盼望着发工资,又担心发工资,捏着手中薄薄的几张十元钱,她感到很痛苦很屈辱。发工资的那天,公办老师们去镇上的食堂吃饭,她躲在房中哭泣。到了上课时间,她擦干眼泪,又夹着课本和备课本走进教室。
      后来,一位亲戚给弟弟找到了一份工作,当“跟车娃”,跟车娃是西北对那些给司机和车老板做下手的孩子的称呼。跟车娃通常十八岁左右,但是比司机和车老板更辛苦,装车卸车,擦车洗车,所有杂活都要跟车娃干,但是不领工资,只跟着老板混顿饭吃。弟弟做跟车娃的时候,我曾经见过一次,那时候是春节,弟弟的手掌手背全部开裂,流着血水,脸上满是冻疮。春节刚过,弟弟又去跑车了。 
      弟弟依靠勤快和有眼色,终于能够摸到方向盘了。车老板看到弟弟开车技术不错,遇到平路的时候,就交给弟弟看。就这样,弟弟慢慢成为了大卡车司机,跑长途货运。  
作者:李幺傻 日期:2010-03-19 14:02
  巷子里的贤人好,没有遗漏, 是我自己没有衔接好。抱歉。
作者:李幺傻 日期:2010-03-19 14:05
  谢谢龙飞秋色和虎聚,有时间的话,就想写一本《西北风物志》那样的书籍。西北很多农具不用了,很多风俗习惯遗忘了,很多动物植物消失了,让人很心疼。
作者:李幺傻 日期:2010-03-19 16:56
  写完上面那段文字后,给妈妈、妹妹、弟弟逐个打了电话,知道他们都很好,我放下电话,眼泪就流下来了。
  最困难的日子终于熬到头了。现在,妹妹在私立学校教书,一月也有几千块;弟弟跑长途货运,一月管吃管住,能存两千块。
  我们兄妹三人每次相聚的时候,都会说:如果父亲能够活到现在多好啊,他什么都不用干,我们养他。
  人生有太多的苦难,疾病、车祸、塌方、地震、溺水……无数的天灾人祸。母亲说过,人到世上就是受苦来了,一出生就在哭。所以,我们每个人能够活到现在,真不容易。好好珍惜,好好活着。
作者:李幺傻 日期:2010-03-19 17:04
  农村已经不是我们小时候记忆中的农村,农村已经荒芜。
  来到城市的打工者,并没有一种认同感,这是别人的城市,来自农村的每一个人,都是匆匆的过客。
  
  sangwoobtlove 好,你说的这种事情,我完全能够想象得到,当初我没有工作的时候,穷困潦倒,饥渴难耐,还要照顾生病的父亲,那时候我走在大街上,真的也有了杀人的心。如果当时有人和我争吵,侮辱了我,我可能就会犯罪,今天可能就不会坐在电脑边。
  不论我们身处怎样的逆境,都要竭力做到心平气和,珍惜自己,这是最重要的。
作者:李幺傻 日期:2010-03-19 23:37
     西北农村的每个长途货运司机都是从跟车娃起步的。每个长途货运司机都有一段辛酸的奋斗史。
      我向胖子说起了弟弟的事情,胖子说:“我的经历和你弟弟一样,我跟着第一个老板,做了三年跟车娃。后来,我能摸到方向盘,就离开了。”
      我们的距离一下子拉近了。
      身后的车老板响起了鼾声,胖子说,这已经是他跟着干活的第五个老板了。他每隔一段时间,就要从西北拉一车苹果运到南方那座城市,返回的时候,会拉上南方的水果,有时候是香蕉,有时候是桔子,还有的时候,会拉上服装。
      “服装?去服装厂拉?”我随口问道。
      胖子说:“什么服装厂呀,那得多贵,拉的都是旧服装。”
      胖子警惕地望了我一眼,他说:“你该不是记者吧?”
      我故意笑着问他:“你看我像记者吗?”
      胖子自嘲地笑着说:“我看不像,我们那里的记者都是白白胖胖的,戴着眼镜,一出门就又是红包又是礼品的。你肯定不是记者。”
      我说:“对呀,我还不知道红包是什么玩意。”我确实从业这么多年,还没有拿到过红包。我总是做暗访,只要能够全身而退就谢天谢地了,谁还会给我送红包,
      这天是我第一次听说这种服装,后来人们把这种服装叫做洋垃圾。胖子说,有时候,他们会开着车去陆丰,从海边的小渔村里拉一车装在塑料袋里的衣服,每个塑料袋里装着几十条五颜六色的旧衣服,这些衣服都是从国外的垃圾堆和火葬场、医院捡来的,有的衣服上有破洞,有的上面有血渍,当然也有些衣服完好,但都是陈旧的,有人穿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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