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访十年

第254章


果然,我们一直等到下班时间,再也没有见到那个假记者。
  
  
      下班后,我们来到县城唯一的一间酒吧里,走进包间,赵前方点了很多价钱昂贵的菜肴,还有一瓶茅台。我说:“这要多少钱啊,太贵了,少点。”
      赵前方财大气粗地说:“现在的兄弟不是当初的兄弟了,这点钱算什么,你只管吃喝就行,走的时候挂账,连钱都不用给。”
      赵前方又说:“想起那时候我们两个整天喝闷酒,哀叹前途无望,我就感到难受。官场什么都是假的,现在再也找不到我们当初那样的友谊了。”
      那时候我们在那个清水衙门里,整夜整夜抽烟喝酒,香烟是三元钱一盒的软白沙,酒是当地十元钱一瓶的白酒,我们说着心中的忧愁和郁闷,感叹唏嘘,共同的贫穷经历让我们有了很多共同话题。那时候我们感到前途渺茫,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有出头之日。
      我说:“如果当初我不走的话,继续留在单位,到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赵前方直截了当地说:“你不适合做官,你的性子太直了,看到不合理的就想说,其实,官场有多少是合理的?你这个人一点也不狠,官场要讲究厚黑学,脸厚心黑,你狠不起来。你走了后,大家都在说你以前的一件事情……”
      我问:“什么事情?”
      赵前方说:“说是你有一次把一个瞎子带进了厕所,还带进了民政局办公室。”
      我想起来了,那是我还当小办事员的时候,有一次在政府大院看到一个拄着竹竿的盲人,我问他去哪里,他说要上厕所,我送他去了厕所后,他又说要找民政局,他是老志愿军,我又送他进了民政局办公室。
      赵前方说:“大家都认为你太幼稚了,心肠一点也不硬,这些事情多了,你管得过来吗?你管就要得罪人,好像显得民政局的人不关心老百姓,而只有你才关心劳苦大众,你把自己当成了什么?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政府大院是办事的地方,不是寺庙。”
      几年前的一件小事,我做过就忘记了,没想到居然在政府大院成为了笑谈。我觉得奇怪,难道善良正直在官场就成了幼稚,而冷漠和圆滑却能够大行其道?
作者:李幺傻 日期:2010-04-05 09:57
      我们慢慢地喝着酒,谈着往事,酒吧隔音很好,关起门窗,也就隔断了外面的喧嚣声响。小县城的酒吧,说是酒吧,其实就是小餐馆和茶馆。
      我说:“几年不见,你怎么就跑到房管局来了?”
      赵前方诚恳地说:“房管局局长这个职位,多少人眼睛盯着,我在你面前说实话,凭我的资历,我也觉得当不上这个局长……你是要让我说真话还是假话?”
      我笑着说:“因为你工作刻苦,因为你团结群众,所以坐到了这个位置上?这些话连鬼都不相信。”
      赵前方打着酒嗝说:“这也就是你,我才说实话。如果你现在还在官场,我不会告诉你;如果你现在还在县城,我也不会告诉你。如果换成旁人,我也不会告诉的。但是,你不能向别人透露一个字。”
      我说:“你放心吧,我这个人最大的特点就是,别人的秘密就是烂在肚子里,也不会说出去。”我从来没有害人之心,从来不会有阴暗龌龊的心理,我待人处事光明磊落,为朋友肝胆相照,所以我总会有一些很好的朋友。
      赵前方点起香烟,是软中华,在家乡的官场,软中华是这些手握实权的官员们最喜欢抽的香烟,这是身份地位和金钱的象征和标志。当然这都是公款买的。家乡县城有一句打油诗是说这些当官的:工资基本不动,花钱基本靠送,吃饭基本靠公,老婆基本不用——据说这是官场的四项基本原则。
      “在中国,当官是最好的职业,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呼风唤雨,无所不能。”赵前方说,“所以你就要舍得投资,在官场,只要你看准机会,有投资就会有回报,而且回报是一本万利。你还记得县城的四大家族吗?”   
      我说:“当然记得。”县城的四大家族是指四个要害部门的局长,他们像《红楼梦》中的四大家族一样盘根错节,组成强大的利益集团,水泼不进,刀砍不入。尽管这四个位置让县城官场所有人垂涎三尺,但是历届县领导谁也不能动他们半根毫毛。四大家族的起步都是在同一个乡镇上,那时候一个是书记,一个是镇长,一个是乡镇中学的校长,一个是派出所所长。后来,他们一个提携一个,一个照顾一个,先后都成了交通、财政、教育、公安四个局的局长。
      赵前方说:“要在官场能够长期立足,就是要抱成团,这样谁也不敢惹你。前几年四大家族都退休了,你知道他们的儿子现在都在干什么?”
      我摇摇头。
      赵前方说:“也都在官场,依靠他老子的资源,当一两年小办事员就混成副科,混一两年副科就成了正科,现在最厉害的已经成了一级局的局长,最次的也是乡镇长了。他们的年龄都还没有超过三十岁,学历最好的也就是中专,即使有大专,也是党校函授一类的文凭。”
      这就是后来人们说的“官二代”,当这个称谓在网络上引起极大激愤的时候,我的家乡早就出现了。
      赵前方只说别人是如何进入官场的,他还是不愿意说自己的事情。他貌似喝醉,其实很清醒。
  
  
      一瓶茅台酒喝完了,赵前方又要来了一瓶。当时一瓶这样的酒,要卖到600元,两瓶就是1200元。1200元,是我的家乡一个农民辛苦劳动一年的全部收入,却被我们在两个小时里喝完了。
      当初我刚刚进入政府大院上班时,看到大院里那么多的车子,看到上级来人时丰盛的宴席,听到说哪位领导坐拥几百万上千万,我就感到很奇怪:县城的政府部门没有种地,没有做工,没有生产任何产品销售,他们为什么会有这么多钱?这么多的钱是从哪里来的?后来才知道这些钱都是老百姓的血汗钱,那时候农民种地要上税,商人开店要交税,司机过路要交买路钱……各种各样的苛捐杂税就组成了这些钱,这些钱又让这些贪官肆意挥霍。老百姓是官员的衣食父母,官员是老百姓的儿子,可是儿子现在不但嫌弃父母,而且动不动还对父母拳脚相加,这是什么世道啊?
      农民种地非常辛苦,面朝黄土背朝天,把日头从东山背到西山;工人做工非常辛苦,嘈杂的环境,粉尘飞扬的车间,一干就是八小时,而且常常还要加班。而官员们上班一点也不辛苦,他们的劳动基本上属于机械劳动,签字盖章,坐在老板椅上连脑子都不动。可是,官员们的收入是这些农民和工人远远不能相比的。
      在我的家乡,确实像赵前方说的那样,“当官是最好的职业。”
作者:李幺傻 日期:2010-04-05 09:58
  作者:BYD冲压蓝领 回复日期:2010-04-05 01:33:25    
    傻哥还在么,在继续写作没啊,清明去看下你的父亲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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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BYD冲压蓝领,离家太远,只能打个电话,回不去了。
作者:李幺傻 日期:2010-04-05 10:58
      在没有进入政府大院前,我的身体很结实,胸大肌像石头一样坚硬,两条腿像拉满的弓一样蓄满了力量。可是,进入政府大院仅仅半年,我的身体就发生了形变,肚子凸起了,脸上肥嘟嘟的,当有一天我蹲在厕所里,感到肚皮贴着大腿时,我才悲哀地想:身体怎么变成这样了?
      和几乎所有政府大院里的人一样,我每天无所事事,只有在上级领导快要来检查工作时,才会加班写材料。而更多的人不用写材料,他们上班的任务就是聊天,像那些小脚婆娘一样谈论着东家长西家短,等待着下班的时候离开办公室。那时候政府大院流行一种叫做“拐三”的游戏,三个人打一副扑克,两个人对付一个人,输家掏钱。那时候政府大院的很多间办公室上班的时候都会关起房门,敲开门来,才看到一个个人正襟危坐,手中拿着材料,好像正在研究工作;而门一关上,他们马上又笑嘻嘻地开始“拐三”。后来做记者的时候,看到有报道说某某政府机关有人上班打扑克,我就笑了,上班打扑克早就成了我们家乡政府机关上班的主要内容。而且听说到现在还是这样。
      政府大院的工作太轻松了,而饮食却又相当好,隔三差五就会接待上面来的领导,跟着大小领导肥吃海喝,所以,我们一个个吃得肠肥脑满,红光满面,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一个个从外表到内心都变成了彻头彻尾的官僚。
      那时候的我们没有后顾之忧,工资总会按时打到银行卡上,一分钱都不会少,不管它外面是雨涝还是大旱,不管它粮食是丰收还是歉收,不管它企业是破产还是盈利,我们都旱涝保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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