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生死劫

第71章


你们有否取得"光荣之家"称号"我问她。有子女参军的家庭被称为"光荣之家",共产党供给他们特别的配给品和一些特权。
  "红卫兵都把这些否定了,但现在又承认了。我们的成分又恢复了,并分配给我们这里的房子。""我希望你们搬到这里来住会感觉很愉快。"我很有礼貌地说。
  她拉着我的手说,"我老是讲我自己的事。你的遭遇比我们更坏。你被送进看守所,你漂亮的女儿又死了。我得知曼萍死后,就去信告诉我北京的女儿。我们大家是多么伤心!"我不愿和她谈及曼萍的事,更不应为我的遭遇而向她诉苦,所以我什么也没有说。
  她笑着将香烟头在碟里揿灭,接着又点了一支,深深地抽了一口,然后吐出一阵浓烟说:"我上来是和你商量有关电费的事。我总喜欢每件事情事前讲个清楚,你说呢?这样以后便不会有什么误会了。我的女婿是电工,他已发现这幢房子只有一只电表。你是否同意我们两家把电费平分,因为你住一层楼,我们也住一层。"在我回答她之前,可能阿姨已在门外走廊里听到我们的谈话,这时她走进来说:"阿哎!朱师母,我们得按照每户住着的人数来平均分担。你们有七个人,我们只有两个人,我们将电费分为九份,你们付七份,我们付两份。""不,虽然我们有七个人,但我们所占房间面积并不多。电费应该对分。"朱太太对阿姨感到很恼火。
  "你们人多,当然你们灯也多,平均对分不合理。"阿姨和她争论起来。
  我出来作调解了。"我们为什么不去了解一下其他邻居是怎样分派的。我要去看看鲁英,她是小组长,她也和好几户人同住。我们去问她好了。""那也不妥当。除了你之外,每户人家分配到的居住面积都是一样的。你分配到的面积比人家的大。假如你的两间房子分配绐两户人家,那么这里也要住上六七个人。"朱太太激动地说。
  她将香烟揿灭在碟子里就站了起来。"我让我丈夫来跟你谈谈。"她离开房间自言自语地下楼了,也没有等我回答是否愿意见她的丈夫。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这样为电费而发愁。我搬到这里以来的几个月里,每月电费没有超过几元。
  我听到有人从楼梯里上来了,一会儿,门就打开了。朱先生走了进来。他是个面部肌肉已松弛的浮华俗气的男人,可能他过去曾相当肥胖。当时阿姨立即跟了进来,站在我身边预备为我争辩。
  "我妻子告诉赞说,你不愿负担你的部分电费?"朱先生开口就说。
  因为他不懂礼貌,没有敲门便进了我的房间,因此我没有站起来和他招呼,仍坐在写字台旁边。
  "以后你要是来看我,请一定先要敲门。不能不敲门就进来。有自尊心的人必须保持文明的态度。""告诉他。
  他胀红了脸感觉到不自在。"你是否要讨论一下有关处理电费的事?"他问。
  我严肃地说:"不,我不愿再讨论有关电费的事了。下个月我就付一半电费。同时我还要装一只火表,这样以后就不必再有争论了。付多少电费是件小事情,你为何要斤斤计较。"他自说自话坐了下来,脱口而出说:"你不知道为何要斤斤计较?问题是为了钱!红卫兵没收了我的银行存款,我又没有工作。我和妻子每月每人只有十二元(按那时汇率约兰英镑)生活费。我的一个儿子又在待业,另一个儿子每月薪水仅四十元。我们还要照顾我们的孙子。他的父亲在东北。他们那里副食品缺乏,我们还要为他们寄食物邮包。"我站起来向他表示这次会见已经结束了。我说:"我很同情你的情况。既然你有困难,下个月我同意付一半电费。"朱先生愁眉苦脸地咕哝着:"我不是来向你求施舍的。"就离开房间下楼了。
  我看着朱先生弯身曲腰的后影离开了房间。对朱家的遭遇我深表同情,使我看到贫困竟会使人的风貌败坏到如此地步。
  次日我向房管所申请购买一只电表,但房管所拒绝了我的要求。我每天去问询,但他们总是说我的申请目前尚不予考虑。
  有一天,我遇到一个为我搬迁浴室的工人。他说,"你不必去向房管所申请电表了,你最好是通过"后门"去买。"几天后,当我外出时,朱太大当电工的女婿迎上来和我招呼,好像他在花园里等着我似的。他表示愿意为我弄一只电表,开价是市场官价数倍以上。我们相互经过谈判,结果同意以官价的两倍成交。
  "你提供的电表是否是你单位里的存货?"我得把情况弄清楚,因为我肯定他是从他工作单位里偷来的。那时,国营企业里偷窃是很普通的,因为党支部书记对国家财产管理松弛。那些工资微薄的工人就以此来补偿。这种情况的普遍存在已成了个公开的秘密,工人们以此来戏谑,称它是"共产主义",译成中文即"分享财产"。
  "你为何要关心电表是从哪里来的?你要买就买,不买就拉倒。"那青年不客气地说。
  我犹豫一下,考虑着是否我真要买这种赃物。
  "我可以为你安装好。"他说。
  "你要我多少工钱?"我问他。
  "我本来不该收你费用,因为你对我们都很客气。但我的工资很少,我需要一些额外的钱花用。六元是否太多了些?"他问我。
  我看着眼前这样一个令人讨厌的人。他虽然营养不良,衣衫褴褛,但看样子倒很精明。我认为他也和我们一样,只是这种极左制度的受害者。要是在另一种环境里,有机会争取到较优裕的生活,他也可能成为一个有教养的青年。他带着恳求的服光看着我。我说:"我同意付六元。"阿姨对朱家的种种表现表示十分愤怒,她责怪我对待朱家的态度太"软弱"。她预计朱家以后会利用我。她还表示,"你不了解他们这种人。"朱太太的孙子是个淘气好动的六岁男孩,在等着上小学。他因为过分被溺爱,因此不懂礼貌,每天要几次上楼来溜入我的房间。特别我不在家的时候,他会开我的抽屉,看到好奇的东西便随便乱动。有时,我散步回家,看见他在用刮的笔和纸画图画。又有一次他带了个皮球上来,在我刷清了的墙壁上打球。经常他在我房间里进进出出,使劲高声大叫。当阿姨烧菜时,他就随便把菜捞来吃。阿姨将找回的零钱放在桌上。但等这孩子进来后,这些零钱便不见了。我曾几次向朱太太提及有关这孩子的事,但她总是说,"我叫他不要上楼,但我管不了他。我要承担全部家务,还要烧饭。"有天早晨,我打开房门,听到有人在扶梯底层打呵欠。往下一望,看见朱太太那个失业的儿子从床上起身。原来在夜里,当我们大家睡觉时,朱家占用了门厅,将它当卧室,把一只床搭在靠近他们那一边。但另有一只小桌和小椅子却靠在我这边。中间留一条小过道通往门口。另外他们还占用了扶梯以下几级。放了几个布袋。我叫阿姨来看看下面发生的情况。她立即要下楼去和朱太太吵架,被我阻止了。
  早餐后,我到房管所去了。
  "我是太原路一号的居民。"我告诉那个坐在写字台后面的人。
  "我知道你是谁,我认识你的。"他说。
  "对不起,我请问你一下。你能否告诉我你们房管所共分配给我多少面积房子?""楼上的房间都是分配给你的。"他说。
  "楼下入口处的门厅怎么样?""楼下门厅和花园都是一半,你所付的房租包括一半门厅及半个花园。"我向他道谢之后就回家了。朱太太在院子里晒衣服,我对她说,"我发现你儿子睡在门厅里。""是的,里面没有地方可睡了。"她随便回答着继续晒她的衣服。
  "我刚才去房管所办公室证实过了,一半门厅空间是属予我的,另一半属于你的。是否你儿子的东西搬到靠近你那一边,不要把楼梯给堵住了。""他留下一个过道给你们进出的。你身体很瘦,要多少空隙给你进出?"她很不高兴。
  "问题不在我需要多少空隙进出,而是多少面积是属于你的。请你告诉他将他的东西从我这边搬走。"我严肃地说着就进屋了。
  "我们一家共七日人,我女儿又要来探亲了。我们房里没有地方可再放一只床了。"朱太太说。
  阿姨立在凉台上听我们谈话。当我进房间时,她轻声对我道:"我们应该筑堵墙,没有其他办法可以使他们不来侵占我们这部分房子。""但是我们买不到砖头。"我说。
  "你能否给我几天假期让我回苏州去一次,看看能否买些旧砖头?""当然可以!不管怎样你应该回苏州去看看你的家。"我很高兴听到阿姨要回家几天。虽然她每星期有一天假期;但她从来不大外出。
  阿姨回家后的一天早晨,我很早就起身,拿了她的菜篮子到菜场买菜。虽然还是清晨五时,但天仍是灰蒙蒙的。去菜场的那条马路上已挤满了人。大家急急忙忙的一边扣着衣服上的钮子,向菜摊走去。这些熙熙攘攘的人群,来自四面八方。他们的交谈声,在老远就已听到了。
  因为阿姨和我已吃完了定量供应的猪肉和鸡蛋,我想买只母鸡煮汤,因为这是不属于配给类的。另外我还想买些蔬菜,还要买每月配给的豆制品。我还得自己去取牛奶。因为鸡比蔬菜更紧张,我先在鸡摊排队。那时已有一长队人排着了。除了站在那里排队的人之外,队伍里还有杂乱的东西如破盒子、旧帽子、小凳子、空罐头等和买客一起排着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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