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自上场李娜自传

第35章


后来这位赛会医生从我膝盖里抽了两管半的水出来。抽水的时候,他得把针头插进膝盖里面,然后慢慢将针筒拉开,让膝盖里面的积液沿着针头进到注射器里面,这很疼,但比起前天女医生的那一针,我觉得这已经完全不算什么了。
医生一边看着监视器,一边不停地换地方,将针头扎进去,然后引出新的积液。就这么一点一点地找地方,好尽可能将全部积水吸出来。
这次治疗姜山没去,是我的治疗师带我去的。我的治疗师就是上次去奥克兰海港大桥蹦极,我们都在犹豫不决时毫不犹疑从台上一头扎下去那位。
治疗师是南非人,胆子大极了。那天他脸色也变了,回来以后,他对姜山说:做了这么久的治疗师,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情况,当时他看到医生一针一针往外抽水都觉得心在哆嗦。
抽出两管半积水后,医生给我打了一针可里松,他警告我:“你不能再打了,你两个星期之内已经打了两次可里松,就算再怎么肿也不能打了,对你身体不好。”
我说行,没问题。
打完可里松后,感觉稍微好一些。
第二天,我要跟大威打比赛,第一盘输掉了,第二盘比赛开局也比较低迷,但在第二个破发点上我实现了关键破发,把比赛拖入了抢七,抢七的结果是我以7∶4获胜。
决胜局我们的比分咬得很紧,最后我还是坚持了下来,逆转了大威廉姆斯,这是我职业生涯中第一次打进大满贯四强。
无巧不成书,在接下来的半决赛上,我的对手恰恰就是世界排名第一的小威。维纳斯·威廉姆斯和塞雷娜·威廉姆斯这对姐妹简直就是为了称霸网坛而生的。当她们同时出现在赛场上的时候,其他选手似乎都可以作壁上观了。和小威的比赛打得比较艰难,两盘都打到了抢七,最后还是我输了。
但这场比赛打完后,感觉膝盖还行,没有想象中那么疼痛。
值得一提的是我进入了澳网的四强,两周的比赛结束后,我的积分被带到了3500分,进了世界前十。我心里想:我也是世界前十中的一名球员,这种感觉……不过如此啊。
这个想法让我自己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我就是这样的,有时候会突然不受理性控制,冒出来一些和我之前思路完全相悖的想法。到现在我也没明白之前为什么会那么低落,同样,我也无法解释在澳网的状态如何反弹回来。我一直都是个很被动的人,不会去试图主动控制什么事情。我喜欢随遇而安、随心所欲、随波逐流,如果没有人来鼓励和鞭策我,我可能就会一直这么游荡下去了,所以我的状态才会一直起起伏伏,这是我最大的毛病。
我也希望我可以做到像别人那样平衡,但我就是达不到。有时我比较神经质。我想这可能跟性格有关,自己一方面是一个很好胜的人,但同时又是一个特别容易满足的人。
澳网过后,我又开始了漫长、沉重的蛰伏期。也许它实际上并没有那么漫长,但你也知道,倒霉的日子总是过得特别慢,而胜利的快感却是转瞬即逝的。我甚至怀疑自己选择网球是否是个错误,因为我发现,胜利带来的欢欣远远不足以抵消失败带来的压抑。打职业联赛的感觉,就像在刀头舔蜜,所得甚少,所失甚多,然而,我们还是乐此不疲地尝试了一次又一次。
为什么会这样呢?
我知道问题出在自己身上:澳网四强让我感到满足,在与威廉姆斯姐妹对战后,我失去了对胜利的饥饿感。
没有随随便便获得的胜利,特别是在比赛双方都是世界顶尖球员的时候,精湛的技术、冷静的头脑、健康的身体状况都是获胜的重要条件,但不是唯一的条件。
想要获胜,你必须真正发自内心地渴求胜利,你要非常、非常、非常地想获胜。你对胜利的渴望,要像在沙漠中跋涉,濒临死亡的人对清水的渴望一样。
然后,你才有希望,仅仅是有希望,获胜。
我这个半死不活的样子一直持续到了6月13日,在打伯明翰的草地赛时,我的状态才有了回升。
说起来伯明翰真是我的福地之一,2006年,我打败扬科维奇在这里拿到首个WTA女双冠军,2009年,我在这里打到女单亚军,2010年,我在伯明翰击败了莎拉波娃。
这次在伯明翰拿到的冠军是中国选手首个草地冠军,它给了我一定的信心。
遗憾的是,就在这个时候,我和托马斯的合作走到了尽头。
我从2004年复出到现在,成绩一直在提高。2010年的排名从第15提升到了年终的第11位,正像托马斯说的,我离理想的目标越来越近了。
但当托马斯神色黯然地提出“我已经没什么可以教你了”的时候,我们都沉默了。
合作时间长了,托马斯觉得他能提供的帮助已经到了极限,他认为我需要一种新的感觉和体会。我也觉得自己已经从托马斯身上吸收到了尽可能多的能量。也许,是尝试下新方法的时候了。
2010年亚运会之后,我们的合作正式结束。现在托马斯是莎拉波娃的教练。我非常感谢托马斯在任职期间给我带来的帮助。祝你好运,托马斯!
28 决战澳网
当司仪把话筒递给我的时候,我问大家:“你们看到那个穿黄色T恤的家伙了吗?他就是我老公,我总是拿他来开玩笑。”全场的注意力都转到了姜山身上,摄像机镜头也马上对准了他。
托马斯离开之后,他的工作由姜山暂时顶替。
这一阶段,姜山非常忙碌,他本来就要为我负责许多生活琐事,现在又要肩负起教练的责任,他变得更加沉默了。
姜山给我安排的第一场比赛是2011年在悉尼站举办的世界顶级巡回赛。我对这类比赛已经习以为常。按惯例,赛前活动结束后运动员会去吃点东西,休息一下,然后准备比赛。
但我不想去吃东西。
我靠在沙发上,身心俱疲。这是我们这个小团队的艰难时刻,我没有合适的教练人选。我的伤口隐隐作痛,我看不出来继续比赛有什么意义,那个在我心头闪过无数次的念头又一次跳出来,我觉得很累。
这并不是因为当天训练任务重,而是精神压力的作用,我觉得这一路走过来很辛苦、很累,我很想休息。
长久以来,这种夹杂着焦虑和无奈的精神压力让我非常痛苦,取得成绩时,我觉得自己还可以支撑,一旦陷入低谷,“退出”的念头就不断地出现在我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我对姜山说:“我不想打了,真的不想打了。每个对手都这么强大,太累了,我坚持不下来了。”
姜山也很累,这从他憔悴的脸色可以看得出来,像往常一样,他劝解我:“不管你做什么选择,我都会支持你,但我不希望你以后会后悔,毕竟我们已经来到这儿了,要不我们就试一下?”
当时我懒得答理他,自顾自去准备比赛。
也许是上天还不想让我过早地告别网坛,也许是对手刚好也有什么伤病发作,那场比赛,我不费吹灰之力就赢到手了,轻松得连我自己都深感不安,怎么会这样?是有什么地方出了差错吗?
那真是我时来运转的一个赛季,身体状况良好,腿伤也没有来添乱,我一轮一轮打下去,竟都异乎寻常地顺利!我越打越有信心,当在决赛中打败克里斯特尔斯拿到冠军时,我忽然想起了赛前的沮丧,可这时,好像什么困难都不能再压倒我了。
我不由得偷偷念叨:其实这一路也不辛苦呀!
姜山评价我:你是个很容易受到外界影响的人,幸福和痛苦来得快去得也快,只要身体不出状况,外界环境稳定,你就能够发挥出比较好的水平。
我觉得他说的可能是对的。
在悉尼,我第一次拿到了巡回赛冠军,这也是中国人首次在高级别巡回赛事中夺冠,这让我小小地兴奋了一下。从2004年复出到现在,我是在一步一个脚印地往前走,扎扎实实地进步,这一点让我很欣慰。
在悉尼站比赛夺冠的顺利,让我在接下来的2011年度澳网比赛中心情很好。
再次来到澳网,我的心情就像墨尔本的天空一样晴朗。
澳网是四大满贯赛事中每年最先登场的,通常是在每年1月的最后两个星期在墨尔本举行。这时北半球正是冰雪皑皑、寒风怒吼的时候,位于南半球的墨尔本却是炎炎夏日。我很喜欢澳网赛场,盛夏,阳光强烈,天空湛蓝,这就是我对澳网赛场的印象。
有时温度会飙升到30多度,甚至接近40度,这无疑是比赛的一大障碍。有些选手很讨厌高温,高温让他们汗流浃背,无法思考,观众席上不时会有中暑的观众被拖下去,在这种情况下打球,怎么看都不像是享受。
但我喜欢。澳网的夏天让我想起童年,那些光脚穿“回力”球鞋,在灼热的灰色沙地上奔跑的日子,街边小贩摊子上的水银体温计有时会忽然爆裂,因为气温已经远远超过了40摄氏度。
我是武汉人,我们武汉人什么都不怕,尤其不怕鬼天气。
除了天气,澳洲观众对球场礼仪的重视也让我感到愉快。
在观看体育比赛时,一些基本的礼仪是相通的,比如,拍照时尽量不要使用闪光灯,在运动员进行比赛时尽量不要走动和喧哗;观看比赛时要让手机等移动通信设备处于静音状态等等。部分体育项目,比如斯诺克、网球这些“贵族项目”,在赛场秩序上有更加严格的要求,而经过长时间的发展,观众们也认可并自觉遵守这些要求。
2011年澳网,我参加的比赛被安排在中心场地,那是个很大的场馆,观众席可以容纳15000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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