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自上场李娜自传

第36章


每场比赛之前有5分钟活动时间,两个球员在场上活动,解说在一边介绍球员的资料。在这5分钟内,你会听到各种来自看台的声音,但一旦裁判说“Time”,现场立刻鸦雀无声,你几乎能感觉到观众们连呼吸都刻意放慢了,感觉上,就好像连一根针掉到地上都听得见。澳网自创办以来已经有100多年的历史,观众们对网球比赛的规则非常了解和尊重,大家会主动维护场内的秩序。在球员打球的时候,如果这一分没有打完,谁也不会大声喧哗,大家都克制着内心的激动静静地观赏比赛,以免场上的队员受到干扰。澳大利亚是移民国家,它的公民来自全球各地,人们可以因为网球相聚在一起,又去共同遵守规则,这很让我感动。
在这届澳网中,我波澜不惊地杀进了1/4决赛,没有遇到太大的阻碍。
像往常一样,舆论对我的评价如影随形,我和托马斯的“分手”被频频提起,但这不再构成我前行的障碍。就像托马斯希望的那样,我“成长”了。
在半决赛时,我要面对的球员是丹麦的沃兹尼亚奇,沃兹是赛会头号种子,她的防守很棒,被媒体称为“拥有城墙般的防线”,我们私下交情也一直不错。
那天我和沃兹一共打了三盘,沃兹很稳健,很顽强,但我也不再是毛躁的小姑娘了,最终我以3∶6/7∶5/6∶3的比分逆转了战局,拿到了决赛的入场券。
赛后澳大利亚电视台的主持人问我:“今天是你的结婚纪念日,对吗?”这个问题还真难倒了我,我不太记得我们结婚的准确日期了,印象中是29号嘛,我就告诉主持人:“我记得是两天后。”后来回去跟姜山一比对,我才晓得自己记错了。不过我觉得两个人感情好,彼此心里知道就行,不一定非要通过纪念日的形式表示出来,不知道澳洲人民是不是这么想。
记者又问我是什么支撑着我逆转了比赛,我顺口说“奖金”。大家都笑了。其实这也是实话,网球就是我的工作,我付出后得到回报,我很坦然,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谁工作不拿钱啊?
从2011年澳网的第一场比赛开始,我的新闻发布会就是在最大的新闻发布厅开的,这也算是一种待遇吧,可能是因为2010年我的年终排名进入了前十的关系。当我获得决赛资格时,国外媒体们兴奋极了,毕竟这是中国人首次进入大满贯赛事决赛。大家都有种振奋的感觉——在国际网坛的池塘里,终于出现新鱼了。
我感到自己的心脏不停地轻轻跳动,它渴望胜利。
墨尔本公园的中心球场有两个更衣室,我一般会去比较小的那个,因为那边人比较少,安静一些。
每年都定期来一次,感觉这个小更衣室也像是个朋友了。负责管理更衣室的两个工作人员经常帮我开柜子、锁柜子,金色短发的那个名叫琳达,是个40多岁的中年妇女,非常热情开朗,每次见到我都会特别热情地跟我打招呼,我也很喜欢她。感觉上,她就像是个老朋友,永远在那里等着我。
我在悉尼巡回赛拿了冠军,她一早就在电视上看到了,我到墨尔本后,她非常自豪地告诉我:“我早就帮你把柜子留好了。”
只有真正打到决赛,出场时才会牵球童。
决赛的对手是老朋友克里斯特尔斯,我们在赛前还在通道里聊了一会儿。她是个很棒的球员,这个赛季一直打得很好。
小克对胜利的渴望一点不比我小——7年前她已经打入了澳网的决赛,但还一直没机会捧杯,如果赢下这场比赛,她将获得第一个美网之外的大满贯奖杯。
我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一场艰苦卓绝的战役,但我没想到会那么艰难。这场比赛打了两个多小时,我赢下了首盘,但火力全开的克里斯特尔斯简直是完美的,她勇猛地发动防守反击,拿下了第二盘。
当决胜盘开始的时候,我最害怕的情况发生了:由于自己的急躁和不自信,克里斯特尔斯最终逆转成功了,她赢下了这场比赛。我得了亚军。
站在领奖台上,我很想对姜山讲几句话,我是个不会讲应酬话的人,总觉得“感谢国家和领导”这样的话一说出口就非常别扭,只有对着姜山讲话,我才觉得是自然和松弛的。当司仪把话筒递给我的时候,我问大家:“你们看到那个穿黄色T恤的家伙了吗?他就是我老公,我总是拿他来开玩笑。”
全场的注意力都转到了姜山身上,摄像机镜头也马上对准了他。
我慢慢地讲出心里的话:“老公,不管你是胖还是瘦,是帅还是丑,我都会永远跟随你,永远爱你。”
回到更衣室后,琳达和另一位工作人员来看我,那天正好是琳达的生日,她邀请我和她们一起喝酒,琳达对我说:“我们很为你感到骄傲,虽然你输了,但你还是很棒。”
打完澳网之后我们计划回国,第二天,大家就一起动身去办签证。在澳洲办签证比中国办签证要快,什么邀请表都不需要带,拿着两本护照过去就可以了。
我刚把款单递了过去,工作人员立刻认出了我:“嗨!我知道你是谁!两点钟左右给你打电话,你到时候来取吧。”
送完护照,我们顺路去了趟某奢饰品店,有个店员认出了我,她说我说的那句话太令人感动了,她在电视机前都听哭了,最后她还说祝我和姜山幸福。
可能这些才是人类间最共通的东西吧。
中午吃完饭后我们就回了酒店,下午两点多钟,果然接到电话说签证办好了,要我们过去取。取到签证后,我们回酒店退了房,然后直接奔机场买机票回国。
有个英国朋友说,他们的文化里好像更喜欢失败的英雄。可能他们觉得这些人要面临更多的挫折,这些人在身体和心灵上要经受双重考验,其实更不容易,因此英国文化里很多伟大的作品都爱描述悲剧中的英雄。她说,这和你们的文化不同,中国人总是喜欢赢家。
我想她讲这话是为了安慰我。
没有不重视胜负的网球运动员,我们存在的意义,就是不断地让自己的球技更加完美,在不断的磨炼中追求胜利。
这次澳网虽然没有拿到冠军,但亚军也是大满贯历史上亚洲人拿到的最好成绩。主持人说我是“中国人的英雄”。我觉得言重了,我算不上英雄,也代表不了中国人。我只是个中国球员,正在努力做好自己的工作。
很多朋友安慰我“亚军也已经很好了”、“你已经创造了历史”之类的话,朋友们出于好心的安慰让我感到心情平复了很多。拿了亚军我已经非常高兴,但是也更激发了我对冠军的渴望。当我一个人把自己埋在机舱座椅上,用帽子盖住脸时,我知道,我心中涌动的情绪不是喜悦,而是对大满贯冠军的渴望。
只差那么一步了啊!通过两周六场胜利打入大满贯决赛,不管最后获得的是冠军还是亚军,我都觉得非常不容易了。但是当后来拿到法网冠军,我才意识到冠军和亚军的差别是你无法想象的。
我是个没有快乐童年的孩子,我没有寒暑假,没有时间看电视剧或是动画片,我把所有的业余时间都用在了球场上,但这并不是我自己的选择,我打球只是因为我父亲希望我这么做;青少年时期,我打球是因为教练和我所在的队伍需要我这么做,我要不断地为家乡而战,为国家荣誉而战;在退役期间,我在大学校园里重新思考我的人生,我决定去做一个自由的人,我不再为别人的利益和周围的舆论所左右,我已经贡献出了我生命的前22年,现在,我只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
我最想要为自己做的事就是:
赢得一座大满贯奖杯。
29 换帅
我心乱如麻,一刻不停地想着:他去哪里了?回国了吗?在武汉?还是去别的什么地方了?他现在怎么样?安全吗?吃饭了吗?
托马斯刚刚离开我们的时候,因为一时找不到合适的替补人选,我的教练就暂时由姜山担任。
丈夫担任教练,肯定会出现一些不可避免的问题,需要我们共同面对。我和姜山都要努力适应不同场合中的角色转变,姜山每天都在紧张地思索:什么时候该以“丈夫”的身份出现?什么时候该以“教练”的身份出现?姜山身兼老公和教练两职的时候,角色转换起来会较辛苦。而当他指责我的时候,我又会情不自禁地愤怒:你是我丈夫,你为什么还要在场上冲着我嚷嚷?正常夫妻日常生活中都会有些摩擦,对于我们来说,网球又是生活的一部分,球场上的情绪容易带到生活中,这样一来,教练的职务反而容易伤害我们之间的感情,我们之间的争执开始变多了。
而托马斯和姜山的执教风格又有着鲜明的区别,就像以往一样,在澳网短暂的辉煌结束后,我又陷入了高潮之后的低谷,2月份我在阿联酋迪拜冠军赛和卡塔尔多哈公开赛上的成绩都不理想,早早便铩羽而归。我的精神状态又开始低迷。
我变得暴躁、易怒,我将此归咎为姜山的失职,我需要一个能鼓励我积极面对比赛的教练,我需要来自权威的认可和正面的引导。
4月份我参加了在德国举行的斯图加特巡回赛,我在第二轮出局了。我意识到自己不能再逃避了,我坐下来,和姜山正面谈论这件事。
我说:“咱们得有所改变。”
他说:“是的,我认同。你觉得应该怎么做?”
我说:“我需要找个新教练。”
他的回答是“没问题”。
那一瞬间,我感觉轻松多了,因为他不再是我的教练。他也有同感。
我觉得这件事情已经得到了圆满的解决。我的治疗师阿莱克斯这时正在向我推荐丹麦教练莫滕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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