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狗秋千架

三匹马(2)


“好马!”
    “真是好马!”
    刘起眯缝着一只眼睛,另一只眼睛圆睁着,左手两个指头夹着烟卷儿,右手抓着破草帽向胸膛里扇着风,满脸洋洋之气。他瞅着自己的三匹马,眼睛一会儿变大一会儿变小,目光迷离恍惚又温柔。好马!那还用你们说,要不我这二十年车算白赶了,他想。我刘起十五岁上就挑着杆儿赶车,那时我还没有鞭杆高。几十年来,尽使唤了些瘸腿骡子瞎眼马,想都没敢想能拴上这样一挂体面车,车上套着这样漂亮健壮、看着就让人长精神头儿的马。您看看那匹在里手拉着梢儿的栗色小儿马蛋子,浑身没一根杂毛,颜色像煮熟了的老栗子壳,紫勾勾的亮。那两只耳朵,利刀削断的竹节儿似的。那透着英灵气的大眼,像两盏电灯泡儿。还有秤钩般的腿儿,酒盅般的蹄儿,天生一副龙驹相。这马才“没牙”,十七八岁的毛头小伙子,个儿还没长够哩。外手那匹拉梢的枣红小骒马,油光水滑的膘儿,姑娘似的眉眼儿,连嘴唇都像五月的樱桃一样汪汪的鲜红。黑辕马还能给我挑出一根刺儿?不是日本马和伊犁马的杂种,也是蒙古马和河南马的后代,山大柴广的个头儿,黑森森的像棵松。也说是我刘起的运气,做梦也不敢想能在集市上买上这样三匹马。老天爷成全咱,这三匹宝贝与咱有缘分。三匹马,一挂车,花了老子八千块。为了攒钱买这马,我把老婆都气跑了。我刘起已经光棍了一年多,衣服破了没人补,饭凉了没人热,我图的什么?图的就是这个气派。天底下的职业,没有比咱车把式更气派的了。车轴般的汉子,黑乎乎的像半截黑铁塔,腰里扎根蓝包袱皮,敞着半个怀,露出当胸两块疙瘩肉,响鞭儿一摇,小曲儿一哼,车辕杆上一坐,马儿跑得“嗒嗒”的,车轮拖着一溜烟,要多潇洒有多潇洒,要多麻溜有多麻溜……娘儿们哪,毛长见识短,就为着这么点事你就拍拍腚尖抱着女儿牵着儿子跑回娘家,一走就是一年,什么玩意儿!今儿个老子把车赶回来了,就停在你娘家大门口向西一拐弯儿,不信你不回心转意,找着我也算你的福气。
    “行喽!刘起,这几年政策好了,你马是龙马,车是宝车,你这会儿算是可了心喽。”
    “有什么可心的?”刘起悲凉地长叹一声说,“我老婆不懂我的心,三天两头跟我闹饥荒,我揍了她一顿,她寻死觅活地要跟我离婚,我不答应,她拾掇拾掇,一颠腚跑回娘家,不回来了。自古以来的老规矩,‘老婆是汉子的马,愿意骑就骑,愿意打就打’,他妈的她骑也不让骑,打也不让打。”
    “刘起,你那规矩早过时了,现如今反过来了,她要骑你哪。”黄四逗笑地说。
    “刘起哥,你也真是,那么嫩的娘儿们怎么舍得打?大嫂子那天在屋里擦背,我趴着后窗一溜,吸得我眼珠儿都不会转了。天爷,白生生的,粉团一样……要是我,天天跪着给她啃脚后跟也行。”镇里有名的闲汉金哥挤眉弄眼地说着。
    刘起眼里像要沁出血来。他一步蹿到金哥面前,铁钳一般的手指卡住他细细的后脖颈,老鹰抓小鸡般地提拎起来,一下子摔出几步远。金哥打了一个滚儿爬起来,揉着脖颈骂:“刘起,你姥姥的,吃柿子专拣软的捏。你老婆在娘家偷汉子哩,青天大白日和镇东头当兵的钻玉米地……你当了乌龟王八绿帽子,还在这儿充好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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