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血无痕

    “你是？”
    那声音停了停，拿起身旁的火折子点燃，秦芸梦惊诧地掩口道：“怎么会这样？！”
    眼前的人赫然竟是昭涵！她的头发全白了。白得就像武夷山顶的雪，昭涵绝美的容颜在这雪白的头发下面沉静如水，她抬眼看着秦芸梦道：“昀暄那日要迎娶的人就是我，可是天香丸的毒性已经发作，我不能让他看到我现在的样子。昀暄……他不该遇到我。”
    秦芸梦愕然地看着眼前这个绝美的女子，停了半晌道：“可是你，你不是已经……”
    “他为我设了灵堂，我都看见了。”昭涵低下头去，“就当我已经死了吧！”
    “他为帮你报仇受了重伤。”秦芸梦小心道，见昭涵豁然抬头，急忙安慰，“不过你不用担心，他已经被武夷神医救了，只是宓前辈为此耗尽了真力，已经仙逝了。”
    “宓姑娘……”昭涵低吟了一声，很久不再说话。
    前面便有客栈。马车在黑夜中走着，外面车角挂着的灯笼随马车的颠簸而摇晃不定。“劫持你的人不像出自江南。武林大会是不是不大太平？”停了很久，昭涵熄了灯火，抬起头来问秦芸梦。
    “他们是赤火侯。”秦芸梦的话说出，昭涵的动作微微凝滞，不过在已熄去灯火的黑暗中秦芸梦不曾察觉。
    那冲天的火光和惨绝人寰的呼喊以及屠杀，像是被人点燃了火种燃烧在昭涵脑际。她被郑少风带到云庄，安顿在郭二嫂家中。郭二嫂虽是受托将她留在家中却待她如客，她的女儿郭好更是对昭涵亲如姐妹一般对待。只是昭涵担心昀暄回去找不到她，于是还是寻了个机会逃出了村庄。可没有等她走出那条蜿蜒幽僻的山路，她就看见一群人手持刀剑朝着云庄跑去。等她避开杀手耳目偷偷赶回去时，云庄已是火光冲天。她冒险跑进去想要救出郭好，却最终只看到那片断壁残垣和郭好中刀后燃烧的尸体。
    她看着那个村子，想着郭好还拉着她带她去看树上空了的鸟巢和被鸟啄开的洞，我她教郭好绣鸳鸯，郭好教她做棉衣。可是一瞬间什么都没有了，她好像又看见以前为她死去的那些人一个个被杀的场面……也就是那一天，她消失的记忆重新回来。她想起李昀暄带她去临安郊外看星星，想起了她央求他带她坐上长定百姓的房顶，想起他听她弹琴，带她逛街市，为她买冰糖葫芦的样子。她曾经想过，如果抛开自己的身份他们就能厮守一辈子。可是如今她知道自己不过是在逃避，逃避的结果就是更多的人为此无辜惨死。可是等她知道的时候，却已晚了。
    “一定要捕获赤火侯，阻止他们的阴谋！”昭涵缓缓地说了一句，声音虽轻却无比得坚定。她的目光沉静深邃，眉宇间隐隐露出一丝跳动来，“我担心你的安全。茗钰，不会这么轻易地让你走。”
    天色渐渐泛起了鱼白，昭涵轻轻走到公子门外。刚要敲门，那门却吱呀一声开了，昨夜救人的公子站在门内。他看着昭涵，停了一刻，道：“你找我？”
    “是，我想请世子帮忙。”
    “叫我正兴。”那公子看着她，“你要我做什么？”
    “希望你能送秦姑娘返回诸葛山庄。”昭涵轻声道，“昨天茗钰没有十足的胜算所以才会答应放她走，可是秦姑娘如今知道了他们的下落，江湖上的暗杀活动是他们嫁祸给翡翠宫的，所以茗钰绝不会轻易让秦姑娘回去。”
    段正兴没有回应她，只是凝视着昭涵身后栏杆上的那道裂痕轻声道：“赵涵，我们有多久没有见面了？”
    昭涵没有说话。
    段正兴回过头来：“上次见你时，你才十五岁，一转眼就过去六年了！”他停了停，看着她，“靖康之难时，听说你也被带去了金国，我很担心啊。”
    “我已经回来了。”昭涵低着头淡淡道。
    “赤火侯，是金国的武士吗？”段正兴的双眉又微紧起来，“你隐藏行踪留在宫外就是要找到他们？”
    昭涵抬起头来：“如果他们是嫁祸陈尚书的凶手，那我就要找出他们嫁祸的证据。陈尚书在狱中遭遇酷刑无数都没有认罪，昀暄和他都还没有放弃，我一定要看着凶手归案，为他洗雪冤情。”
    “为他脱罪后呢？如果金国还是坚持要与宋国和亲，”段正兴的目光逼人，“如果金国仍然选定你为王妃，你会怎么做？”
    “换作你是西子，你想他应该把你让渡给吴王么？”李昀暄的话突然在耳旁响起，她明白，他是要去为她找出赤火侯，他为她做的灵堂，是为了让她在人间“消失”，是为了护卫她的安全。”
    “我会去。”昭涵沉静的目光迎上去，深得像一潭湖水，把段正兴目光中的锐气淹没消融，“我恨金国，但是我会去！”
    “为了大宋的百姓？”段正兴的声音似乎带着一丝无奈，他的声音低落下来，“不等他了么？你说过，你要等他带你远走高飞。”
    昭涵轻笑一声，抚了抚自己的白发：“如果真的发展到那一步，就算换作昀暄知道了，就算他还想带我走，他也会让我去。我们都是这样的人。”
    段正兴的目光颤了颤，沉默良久道：“好，我送她走。”
    昭涵微微笑了笑转身离开，段正兴却忽然叫住她：“赵涵，我还是希望，你能幸福。”
    昭涵离开后，一个白衣男子缓缓停至段正兴身后，目光和段正兴一样停在昭涵背后：“世子放不下她？”
    段正兴喃喃道：“六年的时间，她变了。会让一个人改变这么多，她一定受过很多苦吧！”他轻轻叹了口气，回头道，“金国既然亲口提出了和亲就一定不会再派人刺杀和亲队伍，我怀疑赵涵说的赤火侯并非金人。”
    “世子想插手么？”无施公子笑笑，“听说诸葛山庄此次提前召开武林大会为的就是剿灭翡翠宫，这个宫派的手段和天心门很像啊，不知道里面有没有旧人。”
    黑马驮着萧溯走在荒野的乡间，他从震荡中醒来，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在这里。臂上的肌肉传来震痛，眼前像是散开了一层迷雾，他用力地拍拍脑门，想知道那场模糊的厮杀是不是真的发生过。
    长鞭卷住秦芸梦的颈项时，梦一样没有声音。他挣扎着奔过去扶起她，可是秦芸梦的手已经垂落在了地上。杨菲儿从门外冷冷地走进来，这一回他避开了她的冰蚕眠，却来不及阻止她带走秦芸梦的尸首。鬼影的鞭子甩过来，连同九个武士的武器一齐逼近。他觉得怒火冲了上来，他的嘶吼声让所有人都退后一步。血从他的剑上飞溅开去，人一个个地倒下，他从尸体中站起来，拖着剑，一步步地离开……
    萧溯突然勒住马，朝着来时的路飞奔回去。
    城隍庙。马尚未停稳萧溯就跳了下来朝里奔进去。果然，里面倒着八具尸体，萧溯缓缓蹲下身来，发现那些人的身上都是自己挥出的剑痕。
    “这是真的，为什么我记不清楚？”萧溯站起来，他只记得自己在翡翠宫前昏迷，之后就被送到了客栈。可是自己如何会出现在城隍庙，又怎么会遇上他们杀害秦芸梦？突然间他像是想到什么一般猛地抬头，明钰！那个断臂的女子就是明钰，他一定是随她到的这里，翡翠宫和赤火侯果有勾结！萧溯想至此处，转身狠命地朝黑马奔去！
    人马远去，城隍庙后茗钰缓缓现出半个身影。驭龙皱眉道：“牺牲八个弟兄演一场戏，一旦他回去武林中就都知道我们潜藏在江南，这不是自暴行踪么？”
    茗钰缓缓道：“他是在客栈遇到我的，应该是早前被人送来。我担心他身上的摄魂术被人发现了！单凭翡翠宫根本不可能消灭江南武林，我们，迟早都要出手的。如今让萧溯暴露我们，一来可以去除对他的怀疑，让他早一步截住秦芸梦灭口，二来也可以逼迫翡翠宫与我们合作，虽然牺牲了八个兄弟，可是成就的却是大汗的千秋伟业，他们也该安息吧！”
    白衣公子带领人马往诸葛山庄加急赶去。这一路上已经传出了各派不顾诸葛山庄护庄护卫卫勋的拖延，执意要合力攻打翡翠宫的消息。传言诸葛成走后，江湖各派曾同时前往山庄质询，他们的人在山庄惨遭翡翠宫的毒手，按李昀暄的推测前去查看又丝毫没有赤火侯的踪影，于是盛怒之下已经脱离了诸葛山庄的维持，要自行联合前去攻伐翡翠宫。秦芸梦掀开车帘看着飞退的树木，心里暗自着急。
    “这根本已是不需要拖延的事情，我们只要带人过去，他们敢不放人？少庄主单人匹马闯进去，不是我福海天说，他太天真、也太意气用事了！”福寿门门主福海天起身拍着胸膛，大着嗓门道，“说得难听些，若是少庄主此去回不来，我们就不攻打翡翠宫了么？！她杨玉箫就算名声再吓人还不是一样死在我们手里？怕她们几个娘们做什么！”
    卫勋道：“福门主言重了。和我们少庄主同行的还有李昀暄和萧溯，他并非单枪匹马去冒险。即便要打，也至少应该知己知彼才有胜算。在座请问哪一位进过翡翠宫？不清楚里面的机关暗器，我们不过是去多陪几条性命，又为什么不守在这里几天等少庄主回来呢？”
    坐在一旁的儒公子舒宁道：“未必。诸葛少庄主若真安然无恙，六日内就该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