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铁欲望

黎明历13年，4月7日，1947时。
    新大陆，遗弃之城，五号区。
    双目洞然，犹如神灵附体，光芒洞彻黑暗。
    裸露的肌肤上，一串串红色的斑点航标灯般浮起。无数血红的神秘符号浮现，树的浑身上下遍布血色齿轮。齿轮在皮肤表面缓缓运转，汩汩流动，带着血液奔流出心房的澎湃脉动！
    抬头的那一瞬，瞳孔收缩，刹那锁定眼前的影象。
    死神的翅膀！
    巨大的阴影，铺天盖地极速下降！
    时间，在树抬头仰望的眼里再次分成两段——两个不相干的时间段。
    时间段一：死神阴影撞击地面，飞沙走石。沙尘暴以死神阴影为核心席地隆起，无数沙石瓦砾草叶根茎，悬浮在这个恐怖壮观的沙尘之墙上，以几乎静止的速度缓缓旋转、膨胀、扩散。小花缩在树的怀里，双手抓着树的衣襟，回首呲牙，仰望着沙尘暴里的死神阴影。咆哮发出她的喉咙，凝结在她的牙尖！
    下一个时间段：沙尘之墙轰然崩塌。气浪翻滚，沙尘夹杂草叶飞扬。钢铁犀牛以倔强不屈的姿态耸出沙尘暴，高高跃起！
    狂风，从耳边飞泻，重重敲击着树的耳鼓！
    嘶吼的风声，好似一曲激昂的重金属，锵然骤响！激昂急促的十六分之一音符，沸腾了血管里血液！浮现在皮肤表面的血色齿轮高速运转，川流不息！缩在树怀里的小花扭头面对着这个极速时刻，眼里迸发出炽热的光芒，嘴里发出毫无意义的音节。
    来吧，在这个死神阴影降临的时刻！
    巨大的后轮重重砸进瓦砾，树的身体向下一沉，整个身体几乎趴伏在了钢铁犀牛背上。前轮降下的瞬间，后轮扬起一股沙砾喷泉，三吨半重的钢铁犀牛带着巨大的惯性向前飞一样狂奔。在他身后，犹如万马奔腾，奔腾的沙尘暴以排山倒海之势紧紧咬着钢铁犀牛的屁股不放。
    呜嗷——！死神阴影在远处发出了愤怒的嚎叫。
    直到这时，反应迟钝的他才发现多日追寻的猎物再次从他手里逃脱。当他猛展开双翅，以超低空的飞速姿态，追赶五六秒前逃蹿出去的钢铁犀牛之时，趴伏在能量战车上的树与小花已然冲出百米之外！
    手指一扣能量炮扳机，两枚深红能量弹破空飞出，带着致命的温度在食人藤蔓丛中开出一条火焰通路。这是一个两边高，中间凹的洼地。能量弹制造的燃烧效果很可观，借着强烈的风势，火焰迅速向前推广。
    这是一个不受树意识操纵的身体！
    思维敏锐，眼光洞然，动作有条不紊，犹如一台最精密的仪器。齿轮与齿轮咬合，引擎爆发无限动力。身向左倾，车后轮旋转着追赶上前轮，钢铁犀牛冲向左面的瞬间，身体在下一丛食人藤蔓之前改向右倾，后车轮划出一道S弧线，再次企图赶超前车轮。
    高飞！低伏！斜插！
    前一刻被食人藤蔓吞噬，下一刻不容任何差池冲出。
    地形在狂奔中发生着变化，地势的起伏陡然增大。洼地的前方，一片密集的建筑群废墟在食人花农场的尽头出现。
    死神的阴影有如跗骨之蛆，奋起直追在钢铁犀牛飞奔而过的轨迹上。
    神经剧毒精神力场，发散出去。沿途的食人藤蔓纷纷保持了择人而噬的恐怖姿态，僵硬不动。而他的手下败将这一次竟然无视了他的精神力场，埋头继续着他的狂奔逃蹿。
    吱——！小花从树的怀里探出头来，毛茸茸的手指指向了建筑群的某处。
    心有灵犀，瞬间感应，小花手指指向之处，是一个深邃的地下通道。
    一阵阴风，自后扑来，吹乱树体表皮肤上的血色齿轮流动。瞬息做出回应的血色齿轮改变了形态，仿佛一个冥冥的指路箭头，指引着树的身体做出刹那正确的反应。
    离子引擎瞬间增幅器爆发，加倍能量瞬间输出，浓烈的两条深蓝离子流在暗夜里划出惊心动魄的速度线，抛下了能量战车原有的轮廓束缚，真实的影像冲刺在时间段的风口浪尖。
    轰！一柱狂风撕裂了钢铁犀牛狂奔不止的身影——能量战车残影像是一张打碎的玻璃，四分五裂。超低空飞赶而来的死神阴影喷射出了他的生物声波炮。炮弹以超声波的形式出击，根本就是人类无法预知与抵抗的恐怖武器。
    偏偏，这一次，不受本体控制的树，找到了应对之策。
    因为，这一次，他抓住了时间的脉搏，扼住了时间的咽喉。
    双目洞然的目光下意识回望一眼，身后穷追不舍的死神阴影，从不会出现在树脸上的邪恶笑容，悄然绽放。浮现于身体表面皮肤上的疾风齿轮，像是一股股血色洪流，流出了树的身体，就像是树藤的根须连接了他身下的钢铁犀牛。疾风齿轮在改造了树的身体内部构造后，再次打起了冰冷钢铁的主意。
    这些血色齿轮洪流，将树与钢铁犀牛融为了一个整体。
    就像是风吹皱的湖水，又像是天云投影湖面的云影，流动的血色齿轮不可捉摸地变幻着。
    车头猛地一拐，一团超声波在树的前方爆发。狂风推着狂奔的钢铁犀牛歪斜着飘出。又一束声波炮击中颠簸在惊涛骇浪中的钢铁犀牛。真实的钢铁犀牛从破碎的玻璃体后面感到，穿越了这个毁灭的画面。
    每一条激昂的音轨，每一个低沉的鼓点，都是精密齿轮的精心计算。
    连绵起伏的瓦砾堆，仿佛黑与白的琴键，被四蹄狂奔的钢铁犀牛抛弃在身后，然后一头拱进了大地之中——仿佛凭空消失在废墟的地表之下。
    呜嗷嗷——！属于死神阴影的愤怒嚎叫，无奈穿上云霄！
    而属于这个疯狂的重金属乐章，转入了下一个阴暗狂乱的低音区域。
    【【【【
    地下通道，只一片黑暗。
    在慌不择路的钢铁犀牛冲进地下通道的一刻，无数只猩红的兽眼逐次点亮黑暗。
    暴躁的巨鼠群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攻击这个胆敢冲进它们巢穴，惊扰它们安宁的人类！
    吱吱——！毛茸茸的手指指向了黑暗中的墙壁。
    深红能量弹三连发，带着喘息不及的节奏。十七八头巨鼠集体变了一个火鼠变碎渣的戏法，却无法从铺满地面的碎肉变回原来的样子。惶乱的车前大灯在崩坍的隧道里倏忽闪过，黑暗中墙壁下，不到尽头不会看到一个凹陷的裂缝——巨大的混凝土横梁与路面构成了一个碎石洞窟。
    车到山前，船到桥头，只剩路一条。
    钢铁犀牛前轮在左，后轮在右，车体倾斜着横移。火星四溅中，电光石火间，间不容发滑进了石梁下！
    深深的下坠，不可挽回！苍白的车灯在深邃的空间里，划出缭乱的窥探。车身重重落进碎石瓦砾，重锤般砸出两堆齑粉。一刻也不停，在小花的指引下，向着没有路的路狂奔。
    在他们头上，巨鼠狂潮好似瀑布，蜂拥飞流直下。
    那是一连串死神奏出的狞笑华彩！
    没有路，找到它！有路，未必就是它！迎面巨鼠扑来，后背能量步枪捞出！双脚踩踏踏板，身躯高高耸立钢铁犀牛脊背，漆黑的能量束穿透死神的降B定音笛，为之定下疯狂的基调！
    狂奔！穿行！飞跃！爬出低音区，向着更高亢更激昂的高音区进发！
    吱，吱吱！吱，吱吱！毛茸茸的手指每每指处，便是离着地下通道的出口接近一分。
    长长的巷道，堆积着累累白骨。如风的车轮碾过，发出痛苦的碎裂声。巷道尽头，迎来无处可去的绝路。身后，无数腥红的眼睛汇聚的滚滚巨鼠狂潮，一刻不停地穷追而至。
    吱吱吱！吱吱吱！小花毛茸茸手指确信无误地指向了碎石堆。
    深红能量弹轰击在碎石堆表面，哗啦啦一阵坍塌。
    冥暗天光奔泻而进，咆哮不止的钢铁犀牛在巨鼠狂潮将将亲吻到他的屁股时，一颗爆炎手雷滚落碎石堆，能量战车后轮旋出一股烟尘，一路向上，奔上斜坡！
    洞天，在前！
    一刹那，烈烈火光冲出洞口，钢铁犀牛高高腾出地表！
    俨然是那些散布在乐谱上的十六分音符，三十二分音符，长长巨鼠狂潮浑身燃烧着爆炎，紧随钢铁犀牛的屁股而出现在完全塌陷的地洞之外。
    转身，回手，枪口指处，一束漆黑能量束以休止符的形式，贯通最后的巨鼠狂潮。
    巨大的车轮带着高温砸进一层浅浅的污水里，哗然的水波溅起。大珠小珠尚未落下，蒙蒙水汽从钢铁犀牛的表面升腾起。
    烤熟的巨鼠，噼里啪啦带着火光坠落污水河中。
    四号区！到了！
    “吱”的一声，老式留声机的唱盘转到了尽头，一曲终了。
    游走于生与死黑白键盘上的盈头热血，恢复了正常温度。奔流不息体表之上的疾风齿轮，缓缓消褪去了激情的血红。
    属于树的意志，重新装填回了他的躯体。
    闻着香气四溢的肉香，树长长呼出一口气，咽下了一口馋涎，树感觉到了饥肠辘辘和身体燃烧殆尽。半只硕大的烧烤巨鼠干驮在钢铁犀牛的后武装架上，疲倦的钢铁犀牛，以正常的车速行驶进了遗弃之城四号区的废墟里。
    小花从树的怀里蹿出，重新站回了树的肩头。她一手扶着树的头，一手伸出，毛茸茸的手指指向天边的影影绰绰，嘴里发出一声，吱！
    天边，一颗璀璨的流星燃烧着尾巴，划过大气层。在亮过之后，陷入永远的孤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