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谁的谁

下晚自习他送我回家,就在我家楼下的楼梯间,辛离说,他要吻我.
    我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我那该死的牙套会不会割了他的舌头.
    我没有心理准备.真的没有.
    虽然这是情侣间必然会发生的.
    他说,"我可不可以亲你."
    他的神情紧张却又坚决.
    我该回答什么.
    我该说"好的",还是说"不"？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也很紧张.
    我只隐约听到我自己的呼吸声也在颤抖.
    而当我一直沉默,他的脸却离我越来越近....
    我该死的却只是想起,书上都说情侣接吻的时候都应该闭上眼睛.
    于是我闭上了眼睛.
    他的吻就这么落下来,他的唇印在我的唇上.
    湿,软,没有温度.
    苏蒙蒙:那一刻我只是紧张,紧张到不行了.可是我没想到,在我如此紧张、不在状态的情况之下,七八年的时间过去了,我依然记得那个吻.对，湿,软,没有温度.
    我想,我不讨厌他的吻.
    可又谈不上喜欢.
    我终于交出我的初吻.
    可是,交给了一个并不是真正的男人的人.
    该死,我又走神了,因为我想到的是,我是不是应该要求他,对我负责任...
    当然，"负责任"那么没品位的话始终是没有说出口的.
    除了沈宜梦,我的朋友们对我和辛离的"交往"没有任何疑义.
    只是,辛离的频繁出现引起了我们勤恳的班主任的注意.
    终于在一次晚自习前,辛离陪我吃过饭、送我回教室再离开之后,班主任找我谈心了.
    "苏蒙蒙,还有半个月就要期末考了,下个学期就高二了,学习不能放松啊."勤恳的班主任语重心长.
    "我知道的,老师."
    "还有那个那个,交朋友老师是不反对的,但是要有分寸,不能分心哪."老师讲话非常的含蓄.
    我笑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我就是想笑.
    "老师,您是说刚才和我一起的那个女生吧,她是个女生,是师范学院的,是我小学的同学"------我撒了个小谎,"我没有早恋,老师您放心."
    "哦,要抓紧啊."看得出来,班主任一直绷着的脊柱放松了些,肩头略微往下沉了一点点...
    "我知道了,老师."我回了一声,转身进了教室.不知道为什么,我还是很想笑.
    我带辛离回家吃饭.
    我介绍说,这是辛离,我的同学.
    外婆眼神不太好.模模糊糊看辛离的外表像是个男生,听声音却又有一丝纤细.外婆直接就问我说:
    "蒙蒙啊,你这个同学是男生还是女生啊."
    我的心猛的一紧,第一时间,我看辛离的表情.
    ——他笑也不是,怒也不是,表情很尴尬.
    我有一丝的心疼,还有,怨自己.
    我早该想到的.
    我不该让他陷入这样的难堪.
    我正自责,他起身要告辞.
    留不住.也不敢留。
    送走辛离.
    妈妈对我说,"蒙蒙,你那个同学怪怪的,明明是个女生怎么一副男生打扮.不好看,你可不要学啊".
    我无语.
    我知道我又将迎接他的愤怒.
    辛离给我写信,总是用"荒凉"来形容他自己.
    他的字依然漂亮.可是他的文字总是浸透了忧伤.
    他在信里说"我很不安.不是因为我自私.而是因为我的心,是一个没法整理的坟场.荒凉,就是我的本来.没有什么和什么.只是让自己去思考.想到的固然不错,没想到的,只怪没那个缘分......"
    很深奥.我不懂.
    他总是没有好心情.他说,心情只是借口,于是发疯时有了安慰自己的理由.
    我看见他带着愤怒的眼泪.
    我问他为什么.
    他说，"不为什么."
    我说,总要有个理由吧.
    他说,没有理由.很多事情就是没有理由.如果非要,那就是无理取闹。
    他又说,"我哭是因为我想.哭自己杀死了自己,是自作自受."
    他说,人之所以努力活着,就是因为不知道活着的全部滋味.如果一切存在都已经被摆在设定了程序的流水线上,每向前一厘米都是被规划好了的,麻木了自己再去敷衍别人.那么,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他说,"其实我从来都不去想,在这个世界上我究竟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这不重要"
    他说他有他自己的目标.
    他说,"我找到了尽头上的位置,却要交给时间整理."
    他说的,我都不懂.
    可是他的悲伤无奈和愤怒都是写在脸上的,我分明看得到.
    也只是看的到而已。
    高二上学期开学的时候,师范学院音乐系的所有学生都搬去了新校区.师范学院的新校区在开发区,离了我们学校所在的市中心有5、6公里.这样的距离,对我们这座小城来说,已经是很远的了.
    辛离不再每天来陪我吃晚饭.
    他来的时候,不是不想练琴,就是因为一些事情又被老师搞得很郁闷,于是翘课.
    所以，他来的时候总是板着脸,没有笑容.
    我用脚指头想也知道是什么事情让他郁闷.
    音乐系有钢琴课有声乐课还有舞蹈形体课.舞蹈小组合训练的时候女生们拿着扇子手巾花扭得那个美啊,可是辛离呢,我想,他拿着扇子手巾花的样子应该是无比的不自在吧.
    还有,音乐系新搬的寝室楼.4人一间,亚真说,辛离和她分在了同一间.可是每次都是亚真大摇大摆的进了楼,辛离却被守楼的阿姨拦在了楼门口.
    还有……我就不说了.
    我了解他的遭遇,可是，因为遭遇的那个人不是我,所以,我不能理解或者说不愿理解他的愤怒.
    尤其,是当他将他的愤怒宣泄在我身上的时候.
    我也会愤怒.
    就像今天,我根本不知道他要来的.
    下午下了课,我就和同学一起吃饭去了.
    回来的时候我看见他一个人,背靠在我们教室外的走廊上,低着头.
    他的阴郁我在百米外就感觉到了,甚至,从我的角度看去,连作为他的背景的那面墙连同墙上的窗户,都被他渲染得忧郁起来.
    我突然间有种想要掉头走掉的冲动.我不愿意再去承受他的怒气.
    这不该是我要承受的.
    ……
    尽管我十分地不愿意,还是得硬着头皮走过去.上楼.站在他面前.
    他一言不发,也不抬头看我.
    一丝一缕的灰白色飘进我的视线.
    我循着方向找去,从他的右手手掌腾起片片烟雾.-------他在抽烟.
    我有些呆了,"你怎么-------"
    "我是说,我不知道你要来,今天......"我说不下去了,因为他似乎没有在听.
    我有些烦,我想冲他吼说你到底想怎么样.想要我怎么样.
    ——可我不敢.
    他的表情让我觉得——就算我不知道他要来,可是他来的时候我不在,这就是我的错了.
    我于是赔着笑脸说,"别生气了,我知道我错了,是我不好."
    他还是不说话.
    灰白色的烟仍旧在我眼前飘来飘去.
    我很想抢过他手中的烟,掐灭,扔掉.--------他以为这是什么地方,这是中学校园!在教室门口抽烟,我觉得是非常不好的事情.
    "到底怎么了嘛,不要这样好不好,说句话嘛."------我知道我不会撒娇,事实上我也根本没有心情撒娇.
    他继续不说话.
    天越来越暗了.自习时间快要到了,教室里的人越来越多.
    我不用回头也知道有很多双眼睛在看着我们.我脸上热辣辣的疼.
    可是眼前这个人,我又不能把他怎么样.我完全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想干什么...
    他终于有动作了.
    ——竟然是,走了.
    他就这样走了?
    我像只马戏团的猴子一样在他面前手舞足蹈了半天,他一句话不说,看也不看我一眼.最后竟然就这样走了?
    这太不可思议了.
    我又开始颤抖.不知道是因为愤怒,还是别的什么.
    辛离——他这个人让我越来越不明白了.
    他越来越沉默,越来越沉默.
    如果说一开始他只是让我觉得紧张和恐惧,那么现在他令我厌烦,反感——对不断积累的莫名的紧张和恐惧的厌烦和反感.
    我们之间的相处越来越多的是:我没话找话说.他不知道有没有在听,而且,什么也不说。
    我觉得闷.
    我快要窒息了.
    我很想问他到底怎么了.可是我知道我得不到任何回答.
    我觉得我就像一个被拧紧了发条蓄势待发却在做第一个动作时就卡住了的娃娃....发条紧紧的,再拧一下就会断掉.可是每一个关节,都僵硬着,动弹不得.
    我很想对他说,既然这样无趣,不如…算了——不说自由,至少,让我自在一点儿.
    不过,从那时候起我知道,感情这玩意除了有保质期,还有保鲜期的.保鲜期那是名副其实,保质期或许就有些有名无实了.感情和感情都不一样.有的保质又保鲜,有的保质期长可保鲜期短.像我们这样子的,几个月过去了,新鲜感没了,可是又还没有变质.就这么耗着,累积越来越多的失望,厌倦,反感……
    我突然间觉得他是在耗费我的生命.
    我迫不及待的想要寻找一个出口,得到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