堕落街风云录

儿女们还是认为应该让父亲回家。夏莲对万仕民说：“回清水街？住楼上？上去了就下不来！住下面？厨房还是别的什么地方？你哥你姐能答应？再说，他一个人在那里，谁来照顾他？可惜我们民政局的旧房子已经租给别人了，要不然住那里比较好，离得也近，照顾起来也方便。”
    “总不能让爸爸一个人在医院里过年吧？”万仕民说，“有什么办法？到时候大家轮流去照顾呗。”
    夏莲想了想：“就让爸爸住我们家吧。他一辈子也没有住过新房子，说起来也怪可怜的。”
    万仕民抱着夏莲：“阿莲，你真是个好人！”
    夏莲推开万仕民：“好什么好？只要你的哥哥姐姐不说我抠门，小心眼，眼睛里只看得见钱，就烧高香了！”
    老万就这样在老二家过了年。万大民父子在除夕的下午赶回了家，大年初三，万大民一个人又赶回清水街。
    正月初七，老万就闹着要去医院。万仕民看父亲身体十分虚弱，怕挪动一次会要了老爷子的命，就跟夏莲商量。夏莲说：“过了十五再说吧。说不定天气转暖一点，爸爸的精神会好起来。”
    到了正月十五，老万的身体更虚弱了，眼窝深陷，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头了。万大民因为丈母娘病危，又急匆匆地赶回去了。
    万大民走后的第三天夜里，老万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万大民听说父亲去世，把家里的事跟叶芙蓉交待完毕，当天晚上就赶了过来，住在儿子那里。在路上，万大民就和万红萍、万仕民说好，要在清水街搭棚子招待来吊唁的客人。
    夏莲是不主张在清水街办丧事的。老万是死在水映三千峰的，不是清水街。夏莲有意在自家的房门前办丧事，万仕民也是这个意思。万大民和万红萍坚决不同意。他们说，父亲在清水街活了一辈子，死后魂魄也会回到这里。在水映三千峰办丧事，会让父亲的灵魂找不到回家的路。
    第二天，万家老房子门前扎起了白幡。夏莲私下里对万仕民说：“总共才几步宽的街道，棚子占掉一半，车怎么过？人怎么走？这不是找挨骂吗？我看大哥不仅是对我们有意见，和邻居们也故意过不去！”
    万仕民也认为搭棚子太招人烦，就跟大哥商量。万红萍说：“我们万家在清水街，也不比什么人差，爸爸又是古稀老人，怎么就不能搭棚子了？”
    万大民想了想，觉得还是老三说的有道理，就转过来劝妹妹。万红萍看哥哥改了主意，也就不再坚持要搭棚子。
    万家老屋要设灵堂，夏莲也就做不成生意。她连夜把东西都归拢起来，装好箱，打算等丧事办完了再重新开张。
    夏莲知道万大民和万红萍是借机发难，原因就是自己一直占着老房子做生意，赚了钱；祸根则是蕙莲让他们知道自己买了新房子。夏莲就和万仕民吵架；万仕民没人可吵，只能自己跟自己生气。大哥说了要在老房子办丧事，就不能换别的地方。有大哥在，他万仕民就没有资格做主。万仕民有苦说不出。
    夏莲气得不得了。她骂万仕民是软骨头，没骨气。骂归骂，该收拾的东西，夏莲还是仔仔细细一样一样地亲自收拾好，码整齐，把地方腾了出来。
    万家办丧事，周边几家的生意都大受影响，连臭豆腐都不好卖了。张来凤和夏天看着空空荡荡的餐厅，心里埋怨老万死的不是时候，应该在过年的时候，大家都不做生意了再死才好。对面的老张干脆搬把椅子坐在门口看热闹。
    第三天早上八点钟，万家兄妹三个，还有各家的家属子女，都护送老万到火葬场去。木器厂早已经没有了，区二轻局派了个副股长来，在火葬场为老万致悼词。追悼会开完后，火化工把老万推进焚化炉，万家人、夏大林和田美华，还有其他来宾都仰望着高高的砖烟囱。他们看见烟囱里先是冒出一缕黑烟，紧接着是一阵白烟，然后就什么都没有了。
    火葬场还没来得及准备墓地，要过几天才能办好，老万的骨灰就暂时寄放在火葬场的灵堂里。夏莲本来想和父母坐一辆车回去的，被田美华劝到和万仕民兄妹坐在一起。回家的路上，万家兄妹三人坐在车上，各想各的心事。万红萍憋不住，对万仕民说：“爸爸不在了，老房子他也不住了，干脆作个价，你把它买了吧。”
    万仕民看看夏莲。夏莲说：“萍姐，我们可买不起。”
    “不会吧？”万红萍一脸不相信的神色，“做了这么多年的生意，这点钱算得了什么？”
    “萍姐，我们做的是小生意。”夏莲说，“要是我哥，说不定还有这个能力。”
    万红萍怂恿道：“那就让你哥把它买下来呗。”
    夏莲斜眼看了一下万红萍，说：“谁知道他们愿意不愿意？要问了才知道。”
    万红萍又对万大民说：“哥，柱子的婚事，你打算什么时候办？”
    万大民叹了口气：“才办完丧事，说什么婚事！”
    万红萍说：“柱子今年二十六了，该结婚了。”
    万大民努努嘴：“你问他自己吧。”
    万红萍就问万钢柱，打算什么时候结婚。万钢柱吭哧吭哧说不出来。
    万大民说：“以前在那边谈了一个，这两年他在清水街呆得心野了，说是要跟人家分手！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万仕民扭头问侄子是怎么回事。万钢柱说：“感觉不好。两个人在一起没什么话说。”
    万大民说：“以前怎么就有说不完的话呢？”
    万钢柱说：“离得远，才能发现彼此的缺点。以前老在一起，看不出对方的毛病。”
    夏莲打趣说：“柱子，都说距离产生美。你怎么产生的不是美，反而是不美了呢？”
    万红萍说：“该不是柱子在这里看中哪个女孩子了吧？”
    万钢柱摇头否认。万大民说：“我看是拖的时间太久了，感情变淡了。”
    万红萍说：“谈恋爱是不能太久，太久了就没有了激情了。”
    万钢柱说：“我不想这么早就结婚。”
    夏莲说：“你看喜来，才二十二岁，就做爸爸了。”
    万红萍说：“柱子哪能和喜来比？要钱没钱，要房子没房子！他哪一样比得上？”
    万大民父子的脸一下子黑了下来。夏莲知道万红萍嫉妒夏家，就说：“我哥他们，一不偷，二不抢，每一分钱都是自己辛辛苦苦赚来的！前十几年，我爸我妈天天都是起早贪黑，哪一天不是累得腰酸胳膊疼？你看他们现在手里是有点钱，这钱来得容易吗！”
    万红萍扁扁嘴：“大家都说，奸商奸商，无奸不商。这又怎么解释呢？”
    “你！”夏莲气得站起来。万仕民连忙把夏莲拉住，让她坐下。夏莲气急败坏地说：“万仕民，你看你姐姐是什么态度！”
    万仕民陪着笑脸说：“阿莲，姐姐也就是把别人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她并没有说别的什么。”
    万红萍说：“对呀，我不过是重复别人的话——”万红萍老公连忙制止她再说下去，万红萍就住了嘴。
    夏莲气哼哼地说：“你不用装！我知道你就是看我们做生意赚了几个钱，眼红了！”
    万仕民说：“算了，算了，都不要说了。爸爸刚走，你们就这样！”
    夏莲对万大民说：“大哥，这件事你一定要评个理！萍姐那么说我哥我嫂子，是不是不应该？”
    万红萍嘟囔道：“有什么该不该的？本来嘛。”她老公连忙用手捂她的嘴。
    夏莲怒目圆睁，看着万红萍。万大民说：“都别吵了，回去以后再一起慢慢说。”
    大家都不再说话。一车人一路上都气鼓鼓的。
    回到清水街，夏莲没有进万家，而是去了十里香。王慧欣不在，张来凤在揭开几个汤锅的锅盖查看。夏莲气呼呼地进来，也不打招呼，就坐进了收银台里。张来凤扭过头来，诧异地问：“阿莲，回来了？怎么一脸的不高兴？”
    夏莲不说话。张来凤放下锅盖，走过来端详着夏莲，嘴里啧啧有声：“是谁把漂亮的阿莲气成这个样子了？真是眼神不好偏又落了枕，看谁都不顺眼了！”
    夏莲忍不住笑了，她马上又板起脸，说：“嫂子，你评评理！我是用万家老房子做了点生意，可是，老公公的哪件事不是我和仕民操的心？冷了，热了，病了，一直到送终，哪件事他们出过力？看我买了房子了，就眼红，想方设法要把我赶走！呸！我偏不走！看他们能把我怎么样？”
    张来凤听出一点意思，说：“夏天不是给老大找了房子了吗？怎么还打你们的主意？”
    “不是老大，是老二！”夏莲气哼哼地说，“老大当然也想得点好处！”
    “她凭什么呀？”张来凤说，“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这房子和她有什么关系？”
    “咳。嫂子，你不知道。”夏莲说，“这房子是万家祖上传下来的，现在老一辈的都不在了，她也有继承权！”
    张来凤刚准备说话，万仕民过来叫夏莲过去。夏莲没好气地说：“过去干什么？听他们怎么算计我？我才不去呢！”
    万仕民说：“不是说这个。到吃饭时间了，还没做饭呢。”
    夏莲说：“一屋子的人，怎么就没有人做饭？等我做饭？做梦还差不多！让他们都过来，就在这里吃！”
    张来凤说：“对对对，就在这里吃餐便饭。反正也没有生意，都过来，我请客。”
    “我有钱！”夏莲说，“去，跟他们说，他们不是眼红我的钱吗？我今天就出一次血！”
    万仕民站着不动。夏莲呵斥道：“去呀！怎么木头似的，站着一动不动？”
    万仕民陪着笑脸说：“阿莲，大家都在，就你一个人不在，不大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夏莲说，“少了我，他们就不活了？哪天我死了，他们都去上吊？我看未必吧？哼！”
    张来凤劝道：“阿莲，不要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