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平街五十一号

3暗度陈仓去绰号 美化生活显奇功


    3暗度陈仓去绰号美化生活显奇功
    在白浪湖完小,由于尤瑜工作异乎寻常的积极,加上县教育科对他自觉争取到最困难的地方去工作的事迹介绍,学校领导对他青睐有加,时时表彰。因此,他一下子就成了白浪湖完小的风云人物。
    不过,凡事有一利就有一弊,他的过分的张扬,一时招致了众人的嫉妒:路遇遭人白眼,交谈常闻讥诮。人们根据当地一句“三个堂客们闹翻一房,三条游鱼子窜翻一塘”俗语,讥讽他好出风头,活像游鱼子,又把“游鱼子”这个绰号,牢牢地套在他的头上。老师们几乎忘记了他的姓名,个个直呼绰号。就是不直说,也旁敲侧击,说什么“堂客们来了”、“堂客们又闹房了”,让他联想到他们又在讥刺他是“游鱼子”;学生们也时时鼓眼努嘴咬耳朵,交互窃笑谑呼“游鱼子”。为此他伤透了脑筋,不过他并没有因此与人磕磕碰碰。他性情比较豁达,兼之他读过《国语》中的《召公谏弭谤》和鲁迅的《阿Q正传》。他知道,你堵住江河不让流,水就会汇聚起来,咆哮毁堤伤禾稼;你若疏导使之通,它就驯服安澜了。人就是有个这么个古怪的习性,你越想堵住他的嘴,不让说,他就越要说;你让他随意说,他反而不说了。自己是“癞痢头”,你不许人家说“光”、“亮”,人家就说“电灯泡”。他不能犯阿Q那种同样的错误。退一步,海阔天空,让人说话,天不会塌下来。他要改变目前的尴尬处境,最重要的在于疏导,而不能强行堵人之口。怎么疏导呢?就是让人家说。他记得他的邻居有个麻子,听到别人说“麻”、“花”、“芝麻”、“黄豆”,他就联想到“麻子”、“痘子”,轻则破口怒骂,重则豁拳出击,可是他越堵,就越众口嚣嚣。人家不说“麻”“痘”这两个字,说什么‘下细(麻)雨”、“雨打牛粪”、“钉鞋踏泥巴”,挖空心思转弯抹角说,没有一句离开了“痘”与“麻”,无一不在奚落他这张麻脸。此后,他不仅不堵住别人的嘴巴,反而可以诱导人家直接说。别人却认为,再说,那是菜里不放盐,寡淡而无味。这样,反而没有人说了。此后别人有意或无意说“堂客们”、“闹房”,尤瑜往往轻松地对人说:
    “你们不是要说我是‘游鱼子’么?游鱼子活泼可爱,这名字我喜欢,你又何必那么转弯抹角不直说?”人家真的对他直呼绰好,他也真的笑着答应。日子长了,呼他绰号的狂涛也就平息了。他又好客,乐于助人。别人去他房里,香烟瓜子,糖果茶水,热情招待。人家结婚做生日,他送礼庆贺。这样,像干涩的机器的关键注进了润滑油,灵活地转动一般,他与别人的尴尬关系完全改变了,大家先还涩涩地称他“小尤老师”,后来年长的教师亲昵地呼他作“小尤”,而青年教师则伏肩挽臂,干脆叫他‘尤大哥’“尤小弟”。
    对待学生讪笑,他也不气恼。一天,当学生怪怪的小声窃笑谑呼时,他便坦然笑着公开地对他们说:
    “孩子们,你们笑什么?你们不喜欢我这个诨名,我却喜欢我这个绰号。‘游鱼子’箭一般地游来逝去,姿态多优美,动作多灵活!不过我年龄比你们大许多,说‘游鱼子’是不是轻浮不礼貌?”他努着嘴摇了摇头,又眨巴着眼笑了笑,亲昵地说,“我看,我看,你们最好还是叫我“游鱼——哥”,或者‘游鱼——叔’。你们说好不好?”
    “嘿嘿!叫你‘游鱼哥’?”
    “哼哼!叫你‘游鱼叔’?”
    开始,孩子们个个莫名惊诧,面面相觑,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没想到老师竟说出这样的话。开始七嘴八舌,游移不定的目光盯着他,继而大惑不解地交互耳语。最终悟出了他的真意,人人欢呼雀跃,脱口高呼:
    “游鱼哥,乌拉!”
    “游鱼叔,乌拉!”
    俄文“乌拉”的意思,是他给孩子们教唱苏联歌曲时,让他们懂得了,现在孩子们就用它来赞颂他。此后,此起彼伏的“乌拉”的欢呼声,常常震撼整个校园。他又无限关爱孩子,这个孩子缺学费,他给交;那个学生生病了,他背去看医生。他手拉手教孩子唱歌跳舞,风雨天送病弱的孩子回家。有时甚至弯腰让刚入学的孩子,抓到头上,爬到背上,骑在肩上,然后他弓着身子驮着往前跑,还乐不可支地叫嚷道:
    “马来了!马来了!”
    孩子们是股清亮纯洁、波澜不兴的水,决之东流不往西。经过他的诱导,他们之间建立了鱼水相依的亲密关系。从此,大一点的学生亲切地称他“尤鱼哥”,小的学生都尊敬地呼他作“游鱼叔”。“游鱼”与“尤瑜”同音,唤“游鱼”,实际就等于称“尤瑜”。就这样暗渡陈仓,让他厌恶的‘游鱼子’换成了亲昵的‘尤瑜哥’或者‘尤瑜叔’,‘游鱼子’这个绰号,从此在浪拍湖销声匿迹了。
    他包揽了高年级音体美的教学任务,又负责组织全校学生的课外活动。校园处处有他的身影,湖乡不时飘逸着他的歌声。学校文体活动开展得有声有色,学生个个生气勃勃,校园面目焕然一新。家里凡有孩子上学的老大爷、老奶奶、大嫂子,一见到他就拉他进家里,眯笑着送上一杯芝麻豆子茶;大姑娘、小伙子视他为兄弟,个个笑脸喜相迎;顶着牛角辫子的缺齿稚女、光着屁股撒野男童,更拉着他的手,扯着他的衣,摇头晃脑的跟着他忘情唱。从此,白浪湖就是在无风的静夜,纵情的歌声,也直上云霄。从此白浪湖完小的文艺表演、体育竞赛,在乡间、在区县,乃至地市,誉声雀起,比赛中常常取得较高的名次,得到了各级领导的表彰。在“游鱼子”的窜动下,白浪湖完小、白浪湖乡,也变成了一条条身姿矫健的箭逝电掣的“游鱼子”,让世人刮目相看。
    由于他不同凡响的工作成绩,原来兼任团支部书记、少先队大队辅导员的学校教导主任,自觉愧颜,真心诚意地把他所兼的职务人让出来,请他担任。
    光阴荏苒,冬去春来,转眼荷钱浮出水面,又渐长渐高,渐渐亭亭如盖。在红五月的伊始,县团委决定召开全县少先队大队辅导员会议,研究少先队工作,总结推广基层辅导员的先进工作经验。其时正处在向苏联学习的高潮,随着援建我国重大工程项目的穿红着绿的苏联技术人员的大量涌入,苏联大红大紫的花布,也充斥了北国南疆的大街小巷的货架橱窗。为了掀起更虔诚地学习苏联的热潮,共青团中央发出了美化生活的倡议,省市党政领导号召年轻人都穿苏联花布制作的衣裳。昆阳县团委遵照上级指示,在会议通知里,特别醒目地加上了一条:
    “凡我县共青团员及青年积极分子,地无分南北,人不论男女,都须带头美化生活,带头着苏联花布衣裳,以显示我们学习苏联之诚意。此次少先队大队辅导员会议,凡不着苏联花布衬衣者,均不得与会。”
    会议通知在红五月首日的前三天,发到了白浪湖完小,“游鱼子”即刻上窜下跳,左冲右突,在浪白湖完小掀起了一股拍堤覆舟的穿花布衣的巨浪。县里的通知是太阳落水的时候送到学校的,尤瑜马不停蹄,以百米赛冲刺的速度,挨门逐个通知到人,并且加级加码,特别强调:
    “凡共青团员及青年积极分子,务必在‘五一’前,制就两件花布衬衣,年岁大的中队辅导员,至少也缝一件。‘五一’少先队队员集合时,共青团员及少先队辅导员必须率先垂范,着花衣集体亮相。到‘六一’,检阅少先队员,全体穿上苏联化布衬衣的中队,即为美化生活的先进单位,中队辅导员即为先进个人,报请上级表彰。”
    在干部教师人人都穿灰蓝两色列宁装、视穿红挂绿为资产阶级方式的年代,被通知的人,个个脸有难色。但既然是上级通知的精神,都勉为其难地答应了。只有六年级甲班中队辅导员王笑天,是匹难于驾驭的野马。他是学校语文教师的领头雁,别看他年纪才三十挂零,可思想上还残留着前清蓄辫子穿马褂的尾巴。他不穿制服,常穿对襟布纽扣的农民装,间或还穿旧式长袍;胡髭拉撒,看上去少说也有四十零,人家讥讽他是新时代的孔乙己。他却说是民族服装,民族风格,民族传统,是民族自尊的具体表现,反唇相讥,骂那些讥刺他的人孤陋寡闻,数典忘祖。他带的班级,以往就是女学生也不准着大红大紫的花衣。他自视水平很高,认为他当教师是屈才丧志,虎落平阳。他十分傲慢,甚至批评比他年长的教师,也像训斥学生一样。有次开少先队辅导员会,他认为尤瑜说的不对,竟然要尤瑜马上停止说话,让他来当十分钟的主席。此事使与会者莫名惊诧,让尤瑜十分难看,至今传为笑柄。大家都说,他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谁也惹不起,谁也不敢碰。这次尤瑜要说服他脱下对襟褂子穿上花布衣,岂不是比登蜀道、上青天还要难?大家都拭目观望,让尤瑜去碰这颗钢钉子,受这份窝囊气。他们说,只要王笑天这只老乌龟在前面爬过去,后面的小乌龟就可以照着爬,他们就可以免去穿女人花衣的尴尬。尤瑜在通知别人的时候,也意识到了作王笑天的思想工作的难度、及其影响全局的严重程度。未雨绸缪,他一边走,一边思想上就在筹划涉险攻坚的对策。
    在学校工作了一期多了,他对于王笑天的身世和脾性,通过王笑天的自我吹嘘与别人的介绍,他已了如指掌。他是苗族人,解放前,他家境贫寒,读书时断时续,可学业成绩优异,考取了北平的中央民族学校。没有学费,是他们的族长格外开恩,用家族的公产送他上学。在民族学校学习期间,有几件别人没有经历的事,他经常向人炫耀,他的嘴巴说歪了,别人的耳朵也塞满了。
    第一件是北京和平解放,改编傅作义的军队时,他们到张家口傅作义部队参加演出的事。一九四九年二月末,根据和平解放北平的协议,傅作义的五十二万军队,调出了北平城,驻扎在张家口周围,等待改编。新成立的北平市人民政府,组织学生对等待改编的国民党的军队进行慰问演出。王笑天所在的民族学校的演出队被分到怀安县。隆冬时分,滹沱河被坚冰严严实实地封锁着,河岸的砂滩上,也撒了一层厚厚的雪。幸好近日天气放晴,朔风引退,北国的早春,才没有那么奇寒难当。演出的舞台搭在河边,带枪的士兵坐在倾斜的河滩上观看。王笑天是拉二胡的,坐在舞台的左边。节目一个个演下去,白毛女杨白劳的悲惨遭遇,激起了被解放的苦大仇深的广大国民党士兵的极大的义愤。当黄世仁企图糟蹋喜儿的时候,台下响起了海啸般的愤怒的呼声:
    “打死他,打死他!打死这狗日的畜牲!”
    咒骂的暴风雨中,嘣的一声枪响,怒不可遏的士兵开枪了,黄世仁应声倒下了。此时,台下的国民党士兵顿时一片骚乱,台上的演员纷纷跳下舞台逃命。王笑天也吓破了胆,从高台上滚了下来,胡琴丢了,鞋子掉了,爬起来就没命地向河对岸跑。解放军战士即刻鸣枪示警,骚动的国民党士兵安静下来了,可王笑天还是不敢回头,继续往前跑。幸好河面冰层很厚,他在冰面上虽摔了几跤,却没有发生意外。他跑过河后,还是没命地沿着河岸随着人流继续往下游跑。跑呀跑呀,大约跑了两三个钟头,一同跑的人渐渐散去,他跑进了一处灯光连片的地方。此时他才意识到,大概到了张家口,明天可以从这里乘车回学校。他稍微停了一下,汗流停止了,下半夜的朔风削面刮骨,他顿时觉得掉到了冰窟里一样。可此时离天亮还有好几个钟头,他得找个背风的地方藏一下,不让自己被冻僵。他在黑黢黢的小巷里折来转去,总算找到了他一个做梦也不曾想到的好地方。窄窄的巷子转角处,搭了个矮棚,棚下有被褥,有个人睡在里面,棚外还点着盏油灯。他走进小棚,碰了那个人一下,下意识说了一句:
    “伙计,睡过去点,让我也暖和暖和,好不好。”说时,冻得瑟瑟嗦嗦的身子,便不自主地钻进了被褥里,昏昏的头脑顷刻就停止了活动,灵魂进入了甜蜜的梦乡。
    可是第二天早晨醒来,他突然发现昨晚自己是与一个死去的国民党军队的士兵同睡,顿时毛发根根竖起。幸好那人流的血早结成了冰,他满身才没有沾上血。他那僵硬的身子从冰窟似的被窝里爬出来后,僵硬的脑子里突然轰的一声,好像一颗重磅炸弹炸在他身上,顿时血肉横飞。他想,大概是一个好心士兵,将那个遭枪击后死亡的同伴安置在这背风的巷子里,让他烟雾似的灵魂不至于被暴风吹散,能够及早升天。他没命地向巷子外飞跑逃命,劈劈拍拍,身后似乎响起了索命的鬼魂追赶的紧迫的脚步声。待他跑到火车站时,两只脚已碰破了,流着血。碰巧此时火车开动了,他才摔掉了索命鬼的追捕。他回到学校,整整昏睡了三天三夜,然后又大病了一场……
    此事王笑天一直把它当作莫大的荣耀,不厌其繁地向别人宣传,加上此前他曾参加过迎接人民解放军入北京城的队伍,曾列队欢迎毛主席及党中央进驻北京,见到了毛主席的魁伟的身影,听到他“同志们辛苦了”的呼声,因此他一直把自己看成是共和国的开国功臣。只是别人与他的想法却不一样,说他不过是个不折不扣的临阵脱逃的可怜的胆小鬼。
    党和政府从他的基本倾向着眼,认为他衷心拥护革命,积极参加革命,曾分配他在昆阳地区军管会工作,土改时还担任过土改工作队的分队长。可偏偏他又不争气,不能做到六亲不认,而是知恩图报,私自放走了曾用祠堂公款送他上学的恶霸地主的族长,犯下大错。不过,组织上仍考虑其有一技之长,降职处分,要他到县中教书。他觉得自己无面再见江东父老,供职县中,丢人现眼,于是便远走白浪湖。这里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何况当时他在教学业务上确实高人一等,在白浪湖完小,是只着实有实力的猴子,是只当之无愧的老虎。因此,他狂妄傲慢,把别人看作儿孙辈,别人也无法奈何他。
    不过,他生活中确实不如人意。虽然他才过而立之年,可在上民族学校前就有了老婆,生下了一长串儿女。每月二十七元的工资,让他捉襟见肘,寅吃卯粮,下个月还未到,下个月的工资早借来用光了。于是常常挖了别人的好肉,来补自己的烂疮。他几乎每个月的月末都要往尤瑜房里跑,挪借几块钱度难关;上次借的未还,这次又借新债。尤瑜有求必应,从此尤瑜就成了他的救命稻草。尤瑜边走心里边想,对于王笑天这种人,讲大道理白搭,只有给他点实实在在的好处。
    当太阳最后一抹余辉熄灭了的时候,尤瑜走到了王老师的家门口。所谓家,其实只有一间房子,不过是只“笼子”,关着他一家大小——六只文明的野兽。他的几个孩子,不论男女,都光着屁股。门口放着一只煤炉,正在冒着浓烟。在还没有来得及收拾好国民党遗留下来的烂摊子的时候,在解放不到几年的农村学校里,这种原始的野兽般的生活状态,一时确实难以改变。没有点灯,“笼子”里黑黢黢的。也不知王老师在这黑“笼子”里忙什么。
    “王老师,您在家吗?我正想和您说个急事。”尤瑜隔着炉子冒出的黑烟,看到了他的黑影,十分虔敬而又十分高兴地说。
    “急事?不就是要学习苏联,把我们老老少少打扮成疯疯癫癫的俄国人!其实,光穿件衣服还不像,还有好多方面需要改造。俄国人的鼻子尖、勾、长,眼睛泛蓝光。依我看,最好还是在我们的鼻子尖上挂个秤砣,把它拉得和俄国人的鼻字一样长;在我们的眼里泼瓶蓝墨水,让它和俄国人的眼睛一样蓝:这样才有三分像。游鱼子,别罗嗦,你快点给找个秤砣、找瓶蓝墨水来,否则,即使穿上花衣,还是不男不女,四不像!”
    王老师走出黑“笼子”、拉长脸,做出鼻子挂上秤砣的模样。尤瑜望着他,觉得他的脸色比这黑黢黢的“笼子”更黑。他知道,王老师与他的关系并不坏,他的话虽有几分讽刺的意味,其中与他开玩笑的成分也不少。他正准备婉言劝导他,此时有两个不落板的顽皮教师,尾随在尤瑜身后来看笑话。当他听到鼻子尖上挂秤砣的话,再也忍不住,嘿嘿哈哈,笑出来了。
    “笑什么?有胆子你就进来说。当面是人,背后成鬼,真不是东西!”听到王老师的怒骂声,劈啪劈啪,那个人急急忙忙跑掉了。
    “这家伙也真讨厌,当面不说听壁脚。”尤瑜也很生气,附和着王老师,大声斥责一通之后,又转过头来解释道,“王老师,您也领会错了我的的意思。您已不是青年,我怎么敢要您也迎合年轻人的时尚,花钱破财缝花衣?不过这里有个特殊情况,您好汉不减当年勇,学校工作还得要你处处打头阵,现在学校青少年工作的重任,还压在你肩上。按上级的规定,少先队辅导员要穿花衣,那么,花衣就是工作时穿的工作服。既然是工作服,当然由学校出资做。您也只要在少先队员集合时着装,正像您工作时系红领巾那样。我们还要根据您担任特殊工作的特殊表现,发给您一份特殊奖品。您看怎么样?”尤瑜心里琢磨,一件花布衬衣,不就是那么三四块钱,就是他出钱做,也算不了什么。没有与领导商量,就信口说出来了。
    王老师的思想虽然固执,可他每月二十七元的工资,要养活六口人,力不从心,因而他对物质方面的固执追求,比他固执的思想更加固执。他想,一个学期穿花衣亮相,充其量不超过三五次,他便可得到一件花衣,一份奖品,其价值应该不少于半个月的工资,这样的美差哪里去找。既然上级要求大家穿花衣,中学生当然免不了也要穿。事后改一改给女儿穿,不正好合适?何况尤瑜对他时刻眷顾,他又怎么好让他为难呢?于是他就满口答应了尤瑜。
    五一这天,艳阳高照,红旗招展,学校的墙壁上的红绿标语,铺天盖地。齐唰唰上身着白色衬衣、系鲜艳的红领巾的少先队员的队伍,在操场上排列得整整齐齐。炯炯有神的双眼,注视着前方。正九点钟,一列身着苏联花布衬衫的教师队伍,手执三角彩旗,从操场右后方的教室里鱼贯地跑步出来,跑到学生队伍前面立定。走在队伍前面的是中队辅导员,紧跟在后面的是共青团员和青年积极分子。排头兵就是王笑天老师,殿后的才是大队辅导员尤瑜。王老师身着大朵**花的上衣,头发破天荒梳得顺顺当当,刮光了胡茬的下巴闪着白光。人们都说,太阳打西边出来啦,老顽固竟成了革命急先锋。人们又用怪异的目光瞧着尤瑜,不知他葫芦里装的什么烈性zha药,竟然将王笑天那花岗岩头脑,炸开了一个窍。
    身着紫色花衣的校长简短致辞以后,王笑天举着鲜艳的国旗,庄严地走在队伍的最前面,尤瑜掌着大红的队旗紧紧跟,领着这支着装整齐的队伍,高昂地呼喊着庆祝“五一”的口号,走出学校,沿着乡间大道前进。系着腰围巾的农妇,搓着手从屋里钻出来,惊奇地呆呆地看;田间耕作的农夫,忘却了锄草耘田,忘情地痴痴地张望。他们简直都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还是那些无精打采的老师,还是那些流着鼻涕的自己的孩子,今天怎么都变换出了新面貌,个个这么英俊,组成了一支这么雄壮的队伍!他们整齐有力的步伐,使大地震颤,他们雄壮的口号声,气吞山河。天从人愿,丽日让鲜艳的队伍增色,清风与口号声和鸣,一望无垠的庄稼,摇头晃脑,似乎都在啧啧称赞:这是白浪湖亘古未有的最靓丽的风景。
    群众思想改变了,学生家长都支持尤瑜的着装改革。不上十天,全体学生都齐刷刷地穿上了苏联花布衬衣。此后,课堂会场,着装整齐,师生精神倍增;整队出操,歌声口号,遍传村头水尾。区县学习,地市观摩,瞬息白浪湖学校名震遐迩,尤瑜成了风云人物。似乎谁不知尤瑜这个响当当的名字,就像法国人不知道拿破仑,美国人不知道华盛顿,那是天大的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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