呢喃鸟月

第20章


    那晚吃饭的时候,他心事重重,那样的时代,那样的年龄、性和发育仿佛都是一件至为羞耻的事,他甚至从来没仔细看过一次自己的身体,而现在,他竟已经真的,以裸裎面对过镜头的眼睛。衣袋里的照片,隔着衣服,滚烫地烙他,他想他做了一件傻事,不,他犯了罪。深夜,他偷偷拧开煤气炉,才把照片凑上去,灯“啪”地亮了,背后传来父亲惺忪的声音:“你在干什么?”他想把照片藏起来,却已经来不及了。父亲的眼睛立刻瞪大了,左手慢慢握成了拳,手背上的青筋全暴了起来,他从来没有见过父亲如此大怒,情不自禁的一护头,而拳头却迟迟没有落下来,他从指缝间偷看,父亲还在看着那张照片,一种他所不明白的东西,缓缓涌上父亲的脸颊。
    那只是一瞬间的事,却好像有一个世纪那么长,父亲转身走了,什么也没说。他心惊肉跳地等着父亲秋后算帐,父亲却绝口不提,他当然更不会问,慢慢地,也就忘了。青春岁月的梦想与青春岁月一起过去,千篇一律的成长日子后,他长成一个最普通的男人,摄影早就放弃了。那也是一个星期六,阳光灿烂,他帮父母清理壁橱,抽屉里“啪”地掉出一张照片来,远远的看去,画面上是一个白色的东西,他俯身拾起来,顿时,他的呼吸完全停止了。他看见了自己。    
    那当然应该是他,他还记得自己在镜头前的惊惧恐慌,然而他看到的,却分明是一个陌生的少年,以奔跑的侧身对着他,似乎刚大步冲进镜头,又好像在疾速地逃离,神情警觉,姿态却是如此狂放。初初发育的身体,是羞怯的,却饱含了生命的激情,那份成长中的勃勃生气,将少年的青春刻画得无比清晰。因为当初的仓促和时间的流逝,整个画面是暗黑的,惟有一束自由的光投在他身上,将他的全身镀上一层金边,仿佛他才是惟一的光源。3O余岁,他仍然是一个英俊的男人,然而此时面对着18岁的自己几近完美的胴体,他却深深震撼于青春的不可追回和不可比拟。
    这一瞬间,他恍然触摸到父亲当年的心情。是什么使得父亲放下了暴怒的拳头?是不是因为想起了自己也曾有过的,这般夺目的青春,而又明确的知道,终有一天,今天这个惹是生非的儿子也会长大,做人家的丈夫人家的父亲,渐渐地老去,永远的忘掉自己年轻时的样子?再没有人会比父母更渴望留住儿女的年轻年少,而面对时间的匆匆无情,父亲所能做的惟一,就是用这一张小小的照片,为儿子的青春留下永远的痕迹。已经做了父亲的他,此刻终于缓缓掉下泪来。   
    庄稼无收年年种
    刘国良
    我们是庄稼人,庄稼无收也要年年种,总有能收成的时候。
    两年前的高考,我被挤下了“独木桥”,做了多少年的大学梦肥皂泡一样破了。我像丢了魂似地整日窝在家里,吃了睡,睡了吃,什么也不想做,有时还无端地发一通火,想跟家里人吵架。可家里没人理我,他们知道我心烦。半个月过去,我还是憋得发慌。一天,吃过早饭,父亲对我说:“良娃,在家没事也是闲着,跟我去河边给禾苗锄锄草。”我本想继续睡觉,但看见矮小瘦弱的父亲因长年劳作背都弯了,便默默地拿了锄头,跟在了他的身后。从村子往南走过两道堤,便是黄河滩了。大河生生不息流了千万年,河边的泥沙便也日积月累淤积成了油黑肥沃的土地。但人们很少到这河滩上来垦荒播种,倒不是手懒,而是因为河水常常会漫上河滩,把庄稼连根拔起冲得无影无踪,让你吃苦流汗却颗粒无收。除了我父亲,已很少有人愿在这不保收的河滩上花费力气了。
    父亲开的一片荒地就在堤脚不远处,因为肥沃,禾苗长得枝粗叶大壮实无比,野草也疯长得满地都是。到得地头,父亲二话不说,抡锄就欢实地干了起来,我却有气无力、深一锄浅一锄地应付着,一会儿就被远远地甩在了后边。也不知干了多久,我停下来擦汗。举目远望,发现夏日的河滩上生机勃勃一派葱绿。习习河风适时地给我送来丝丝凉意,空气里弥漫着河水的腥味和野草湿润的香气,不知名的水鸟不时从草丛中蹿出飞向天空。我慵懒乏力的身体竟被感染得涨出了些生气。
    “过来歇了!”父亲在一棵树下叫我。树下,父亲光了膀子任风吹拂着,边抽烟边悠悠地哼起了小曲。我歇了一会儿,望着不远处漫无边际的河水,忍不住担忧地说:“就怕今年的河水又要漫滩!”父亲听后,深深地抽了一大口烟,说:“这话我听得多了,我根本不去想它。出汗不一定打粮食,可打粮食一定要出汗。今年淹了,还有下年,下年淹了,还有下下年。我们是庄稼人,庄稼无收也要年年种,总有能收成的时候!”忽然,父亲的话在我胸中像是点燃了一团火,令我浑身燥热。我兴冲冲跑进地里,锄头翻飞地大干起来,干得汗水如注……那天收工,我一路唱着歌回家。几天后,我收拾课本卷起铺盖重新回校复读。   
    无需赘述了,这一年河水并没漫上滩来,父亲开的荒地收了两大车粮食,而我在第二年也接到了梦寐以求的大学录取通知书。      
    父亲
    袁莹
    许多年烛光熄了又亮我始终在树下等你我凝然的双目中你从未如期而至。
    老人常踟躇在这片杨树林里,人们都说这片树林是老人的命根子。的确,从老人还是个壮小伙起,他就担任护林员,四十多个春秋,老人像侍候儿子一样侍候这片林子。棵棵树苗如今已出落成参天大树,老人的额前也深深地烙满了沧桑岁月的痕迹。
    老人在五十岁时失去了惟一的儿子,从那以后,除了对这片杨树林还怀有某种情感,老人对一切都漠视了。老人每天安静地出入树林,不理睬身边的任何人。他手中总握着一颗雨花石,据说,那是儿子留给老人的惟一的纪念。清晨,老人如往常一样走进树林,他静静地审视过一棵杨柳后,靠在一棵树边,轻轻地抚摩着手中的雨花石,仿沸被血浸过一样。石头的表面很明显有焦灼的痕迹。老人用手反复摩挲着。似乎想抹去什么……“杨儿,这是爸爸从南京雨花台带回来的,这叫雨花石。它的鲜红色是无数革命烈士的血染成的。革命烈士为了国家,肯牺牲自己的生命。这才是真正的男子汉样子。你就要做这样的男子汉!”“嗯!这记住了。”……这遥远而又贴近的父子对白又一次响彻在老人耳际。老人的眼渐渐潮湿了,他没有办法不让自己再忆起那一幕。泪水冲开了记忆的门……熊熊烈火肆情吞噬着树林。老人嘶哑着嗓子,一遍又一遍地呼喊着烈火中的儿子。儿子终于冲出了火海,把一个约摸八九岁正哭得天昏地暗的女孩塞给了老人,老人还来不及换上欣喜的表情,儿子便又冲入了火海,什么话也没有,只留给他一个背影:无数次地抡起手中的树枝,发疯般地扑打着杨树枝上的火焰……这个背影老人一辈子也忘不了,如果不是消防人员把老人紧紧抱住,老人一定会不顾一切地冲入火海护住那个背影,护住他的杨树,让他们永远也不倒下……泪无声地在老人布满沟壑的脸上淌着……老人甚至有些恨自己,他恨自己曾对儿子说过的那番话,恨自己曾亲手交给儿子那颗鲜红的雨花石……老人的心被不可名状的复杂的感情围绕着,从十年前在儿子的衣兜里掏出这颗有些灼焦的雨花石那刻,一直至今,难于解脱。林子静悄悄的,只有杨树叶在“沙沙”地唱。林子的那头,走来一位女孩,她的眉心处有被灼伤的痕迹,但,这依然掩不住她青春的光彩。女孩背着一个大画夹,正信步向老人走来。女孩的声音划破了宁静。
    “大伯,我是美院的学生,想请您做我的素描作业的模特,您看行吗?”女孩在老人身旁,很恭敬地问道。老人看了一眼女孩,又木然地收回了目光。“大伯,您同意了?”老人起身,准备要走。“大伯,您别走,答应我好吗?这是我的参展作业。”
    老人一言不发,向林子深处走去。女孩紧跟着老人。突然,老人停住了,他弯下身子,背靠一株杨树坐了下来,女孩吓了一跳,不明白老人的举动。“你画吧。”老人的声音轻轻的。
    女孩高兴得差点叫出声来。
    …………
    几天后,老人收到了一封信,信封里是一张美术展览会的入场券。
    展览大厅里人很多,老人默默地走了进去,厅门正对着的墙上挂着一幅素描,老人惊奇地发现,画中人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画中的老人静靠在一株杨树上,布满皱纹的脸上记录着岁月沧桑,那一双深凹下去的眼睛,有些茫然地望向远方,乍看有些淡漠,细看则透出沉沉的哀思……老人惊呆了,他向画走去,近了,他伸出手,突然,老人嶙峋的手停在了半空中,天啊!在画像的右下角,赫然写着:“父亲”。
    “父亲,父亲,父亲。”老人喃喃地咀嚼着这两个字,这是多么熟悉而又陌生的称呼啊!一滴混浊的老泪顺着老人的脸颊淌了下来,滴在锃亮的地板上。老人用手抚摩着“父亲”二字,这两个字,唤醒了他内心沉睡已久的世间最崇高的爱………………几个月后,美院女孩意外地收到了一份包裹,里面是一颗鲜红的雨花石,包裹单上的署名是:“父亲”……  
    父亲的信
    孙盛起
    每一封信里都夹着一张五元的纸币,而信的末尾都写着那句同样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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