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秋南北

第6章


  宇文含的伤口已包扎妥当,宇文护在他耳边轻轻问了句什么,只见他微笑摇头,招来方才服侍的两名侍者,依旧回到自己的位上。宇文护瞥了眼公主身边的女子,转身回位。
  百官渐渐安静下来,年轻的皇帝勉强让自己不太惊慌,扬声道:“众爱卿,不可让那三人坏了元宵喜气。”
  “吾皇英明,万岁、万岁、万万岁!”
  三声唱喏,百官归位,乐起。
第12节:第二章 兽之穷(1)
  第二章 兽之穷
  正月十五,无云,月圆。
  依序出了宫门,就算挂满花灯,还是很黑……
  “谢姑娘相助。”
  “呃?”准备上车的女子回头——哦,是那位追刺客追到消失的黑衣将军。
  “独孤将军,不知那刺客是何来历?”一声笑,已坐入马车的满纯又跳了下来。
  “不知。”独孤用命看了满纯一眼——这一眼,或许称为斜瞟更适当,也许还隐含了些许不屑——视线随后转回井镜黎身上,“在下谢姑娘宴上相助。”
  “不……不用……”井镜黎紧张地捏了捏裙褶。
  “呵!”远方传来轻笑,似有人忍俊不禁。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撇暗红如波似浪,徐徐破开浓浓夜色。
  风起……
  影逐斜月来,香随远风入。玉佩叮当,那依风冉冉、踏尘而来之人,黑发垂肩,广袖翩然,在朦胧月色下瞧不真切,恍然若神——宇文含。
  原应缠在他颈上的药纱已不见踪影,宴上服侍他用膳的两名侍者随立身后。
  “满纯参见王爷。”
  绅带飘飘,来人顿足,黯色的眸子移向满纯方向,“是陈国的遣亲使满大人吗?”
  “正是小使。”
  “这位姑娘……”
  满纯未及开口,独孤用命已道:“王爷,这位姑娘是满大人的侍女。”
  “是是,她是小使的婢女。她年幼无知,方才宴上惊了王爷,请王爷见谅。”满纯暗中捏了捏拳,努力按捺下欲向身后女子瞪去的冲动:看吧看吧,他就说,引人注目的下场,这东洛王眼瞎又受伤,不好好回府歇着,偏在宫外等他……不,东洛王等的人可不是他。
  宇文含笑了笑,抬头。月华尽投玉色俊颜,他轻道:“用命,这位姑娘生成何等模样?”
  独孤用命借月色打量垂头的女子,如实道:“三六年华,梳一对丫髻,杏色对襟衫,白色腰带,蓝青条纹间色裙。”
  这叫什么词儿?井镜黎嘴角轻撇:他就不能说她容貌秀丽、慧巧可爱、胆识过人之类?
  眉尖一蹙,宇文含似对他的描述不太满意。
  “……”独孤用命动动唇,欲言又止。
  宇文含虽抬头“望”月,却似知他为难一般,笑道:“但说无妨。”
  “脸……就是……脸黑了些……”
  “噗——”有人生生被口水呛到。
  井镜黎向捂嘴忍笑之人暗瞪一眼,直想活生生剐了他——满纯你什么意思?
  感到背后阵阵寒意,满纯清清嗓,点头,“独孤将军所言甚是,小使的婢女的确有些……不入眼。”
  宇文含表情不变,望月的眸终于垂下,垂在满纯脸上,“名字?”
  满纯微愣,随即有所悟,侧首,“还愣着干吗,不快向王爷报上你的名字。”
  “呃?”要惊惶,要惊讶,要局促不安——这是身为婢女应该有的表情,她也的确有。只是……井镜黎轻拢眉头:为何?
  ——为何惊惶是假,惊讶是真?
  “姑娘,本王可否有幸得知你的芳名?”黯淡的眸循声向她移去。
  芳……芳名?她打个冷颤,抖着声音道:“奴婢叫……叫梨花。”
  “梨……花……”他咬字轻念,声飘如絮,如临川赋诗一般低赞道,“姑娘有一副清媚的嗓子。”
  闻言,独孤用命前一刻转开的眼睛再度转回她脸上。
  宇文含一手负背,一手横放于腰腹处,暗红广袖如水一荡,轻道:“用命言所不及,这位姑娘必是双瞳点水,唇胜夏菱。”
  听了赞美,她有些沾沾自喜,听他再道:“梨花姑娘可知那刺客来历?”
  话中有话?她吞了吞口水,细声细气道:“奴婢不知。”
  “本王的眼睛便是那人用毒给毒瞎的。他今日行刺,无非想挟持本王以救回他同党性命,”宇文含向前踱了两步,垂下背在身后的手,声音渐渐渗入一丝酷寒,“本王今夜会出现在哪儿,只有四人知晓,刺客伏在正武殿,分明早知本王会出现。”
  嗯嗯!她缩着脖子点头:这关她什么事,夜寒月冷,她只想回去抱火炉。
  “咝!”空气中突地传来一声轻响,闻满纯倒抽一口气,她不由抬起头,这一抬,她双目倏瞪,同样倒抽一口凉气。
  呼吸的一刹,浓浓血腥味如猛兽扑鼻。
  ——滴血的剑尖就在眼前!
  满月下,那一抹利芒是如此冰冷,如此刺目,如此……寒心。
  剑从背后刺入,穿透一名侍者的心脏。那侍者凸瞪着眼,仿佛不明自己为何有此横祸,另一名侍者早已脸色苍白,身躯簌簌颤抖。
  “王……王爷……”她也白了脸。
  “哼!”冷笑从侍者身后传来,剑尖一点点、一点点地缩回去,直到消失在侍者胸口内。手轻轻一推,侍者软倒断气,持剑的白色身影露了出来。
第13节:第二章 兽之穷(2)
  苏冲——“骷髅将军”苏冲。
  此人以善杀闻名,战场上叱咤风云,他策马入阵,所到之处必然尸横遍野。凡被他攻下的城池,城门口第二日必然出现一座“骷髅塔”。因为此人有一喜好,好将所杀者之人头在城门外堆成八层高的浮图尖塔,并自言“一为超渡,二以警告不降者”,久而久之,便被送以“骷髅将军”之称。
  苏冲……杀了人,他竟然在笑……暗暗捏拳,井镜黎感到掌心微寒,幸而并无冷汗。
  宇文含举袖捂鼻,闷闷的声音从袖后传出:“苏冲腥味太浓了。”
  苏冲邪邪一笑,“末将该死,这就打扫。”抱起侍者尸体,他大步离开。
  宇文含忍了会儿才放下袖,转头微笑,“梨花,此人是刺客安插在本王身边的眼线,人人皆以为本王双目不便,今夜不会参加元宵宴,但本王也说过,有四人知晓本王今夜的去处,你可知是哪四人?”
  “奴……奴婢不知。”
  “用命,苏冲以及这两名侍者,”黯淡的眸注视了她好半晌,冷锐的笑渐渐从他脸上消失,徐徐,优雅的唇角换上一份怡然,“梨花,你也救过本王。满大人,你调教得不错,本王有个不情之请,不知满大人能否割爱?”
  “割爱?”满纯呆呆地看着他。
  “本王请满大人将梨花割爱,满大人可舍得?”
  “……”
  许是满纯迟疑无言,宇文含轻笑一阵,倒也不刁难,只道:“满大人,本王改日定会重谢。”
  暗红广袖迎月轻甩,信步冉冉,无须扶持,俊傲的身影向远方等候的马车走去。
  待马蹄声融于茫茫无际的夜色之后,满纯才从震惊中回神。他盯着地面,久久无声。
  地上有一小摊暗黑色,湿湿的,散着血腥味。
  “梨花……”他喃喃低语,“此人不可小觑。”
  废、话!井镜黎白他一眼,径自跳上马车。
  车夫已经傻了。她叹气,对未来的数月陡增些许戚戚然。
  宴上,第一支银镖射向皇帝,独孤用命与苏冲同时救人,表面看,独孤用命慢苏冲一步,其实,他不是慢苏冲一步,他是根本无意救皇帝。
  独孤用命真正想保护的人是宇文含。
  东洛王宇文含,看来不只是仰仗宇文护的宠信,这人怕是有着连皇帝也忌惮三分的兵力。今夜一事,从宇文含方才的提及可推知大概:他故布疑阵,先入为主,在百官心中种下“东洛王不会参加元宵宴”的种子,但他暗中却命独孤用命、苏冲,以及两名近侍准备赴宴,独孤、苏冲二人他相信,唯两名侍者被他当成了傻子;若刺客出现在他府上,表示侍者并未将他赴宴的消息泄露,若刺客出现在皇宫,必然是有人泄了密。
  那侍者只怕早已被苏冲留意了,苏冲背后一剑又快又狠,之于侍者,生命消亡之际大概只有惊讶,却不会痛——他没有时间去感觉痛。
  当机立断——杀!
  冷血无情——杀!
  杀——杀——杀——
  这即是宇文含对“诡狡”的最直接诠释。
  至于名为宇文邕的年轻的皇帝,虽忌惮宇文护的气焰,却不是个软柿子,他将厌恶藏得极好。宇文护控权由来已久,风水轮流转,若干年后,谁也不敢肯定:究竟是宇文邕被宇文护废去,抑或宇文护被宇文邕拔去?
  总之,不可大意。
  而这一夜,她熊掌没吃到,猩猩唇没吃到,就连胭脂粥也没尝一星点儿……
  “唉……”井镜黎将手拢进袖子,轻叹,“子安,我很命苦。”
  ——宇文含的“重谢”,她可没福气去享。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