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秋南北

第5章


  熊掌……她想尝。
  驼峰……她想尝。
  胭脂粥……她也想尝……
  不是她刻意要注意,宇文含就坐在她右手侧方,不转头也能看见。
  元宵宴,他未现身,皇帝百官却一同等他。照此,要么这人手握重兵,令皇帝和百官都忌惮三分,要么便是极得宠信。至于得谁的宠信……据闻他是宇文护的侄儿,这“谁”,自是一目了然。
  如今的皇帝(宇文邕)在辈分上算,应是宇文护的表弟,若宇文含是宇文护的侄儿,岂不是在辈分上差了皇帝一截?看他们的年纪,宇文含年过二十,皇帝不过十七八……唔,他得叫比自己小的皇帝为叔叔啊……真冤枉……真冤枉唉……
  抱着酒壶,眼神聚拢在手背没半刻工夫,她的视线又向右侧飘去。
  她承认,她在欣赏,偷偷地欣赏——对于神容俊逸之人,她一向不吝啬欣赏。
  原因很简单,她井镜黎的师父,其神如潘岳临洲,其貌如仙君落凡,其才如子建再世,其德如……如……唔,用他老人家的话说,就是“为师我神貌才德兼备也”。
  这话——她是信的。论“神貌才德”,她那师父的确如帝仙邈世,无人出其右,但若论起“名”,她那师父只能称为山中的一朵“奇葩”……是没什么名气的那种奇葩。不然,这么些年,她怎么没见有人上山找师父的麻烦、挑师父的衅……
  师父洛神凌波般垂钓的画面在她脑中闪了闪,随后被宇文含转玩琉璃杯的画面取代……管不住啊,她的眼睛总往右边瞟。
  宇文含以袖掩嘴,“盯”着琉璃杯的茫然眸子突然侧过来。
第10节:第一章 陇野茫(7)
  她的心“咚”地一跳,赶紧收回视线。
  侍女梨花,她是侍女梨花……自我默念三十遍,她滚动眼珠偷偷觑他,见他依然把玩琉璃杯,似乎刚才的侧头不过是随意转动,这才放心。
  曲终,舞毕。最后一名舞姬拉着红纱飘然退出之际,一声轻响自殿顶传来。
  细物破空,是一支银色飞镖。尖锐的镖头直射皇帝宇文邕。
  银镖去势凌厉,在镖头距离宇文邕一尺之际,禁卫尚不及反应,宇文邕也似吓傻了般。瞳中银镖一点点放大,他却一个字也叫不出。
  一尺之距,不过须臾。
  “叮”的一声脆响,一只浅绿色琉璃杯从后方撞上银镖,生生地在空中改变它的方向。同时,一黑一白两道身影飞跃而起,白色身影扑如鹞鹤,双膝凌空点柱,再拔高一丈,抄手接住银镖。那一刹,白袍翻飞似莲,若天女坠花般旋然飘落于御座台阶上,黑色身影终是慢了一步,旋落于台阶之下。
  不及喝彩,第二支银镖射来。
  这次,射向越野王宇文盛。
  “大胆。”急退避开,宇文盛大怒,“来人,捉拿刺客。”
  第三支银镖……不,第三次是两支银镖,分别射向皇帝和——宇文含。
  白色身影是坐于独孤用命身边的白袍男子,见第三支银镖袭来,他笑得张狂,抬腿倒踢,将银镖钉向大柱,人亦飞射殿顶。
  殿上垂满白纱,雾影飘摇,难怪躲了刺客却无人知晓。
  射向宇文含的银镖被黑色身影——独孤用命拦下。镖在指间一转,他原路回敬。银镖射入白纱,在殿顶钉出一声细响,两道缠斗的身影同时落下。
  与白袍男子缠斗的是一名戴红色鬼面具的黑衣人。
  白袍男子攻袭黑衣人时,不忘斥一句:“独孤用命,你嫌我命长是不是?到底你是射刺客还是射我?”
  “你苏冲说人命短,谁敢说长。”独孤用命的眼依旧注视着殿顶白纱。不待他招来殿前将军,第二名红鬼面黑衣人袭来。头痛地蹙眉,他只得拦下。
  拳掌交错,虎虎生风。
  你弯腿急攻,我横扫千军,百招下来,独孤用命暗惊此人功夫不弱。瞥了眼苏冲,果然见他收了张狂的笑,眼神由戏弄变为惊疑,最后定在眸中的是兴奋和热切。
  若这两人与偷袭王爷的那名刺客是一伙,不如活捉,也可逼问解药一事……念此,独孤用命拳上多了七分真力。
  百官被缠斗的四人吸引,却未察殿顶白纱轻轻一摇……
  两名侍者只觉眼前一花,已被人踢翻在地,一柄反射着冷冷白光的匕首横在宇文含脖子上。
  红鬼面具,黑衣,第三名刺客。
  前两名刺客见同伴制住宇文含,分别虚晃一招,退到他身边。
  “在下无意伤人,只向东洛王求三人。”匕首在颈间一按,黑衣人的声音从面具后传出,有点模糊不清。
  宇文含在笑。
  抱着酒壶缩在柱子后,丫环扫地发甩了又甩,井镜黎心赞:好,好个泰山压顶而面不改色。
  “三命换三命吗?”宇文含大袖轻甩,茫然无神的眼“看”向刺客,对威胁自己的利刃全不入眼——他也的确入不了眼。
  “东洛王是聪明人。”匕首用力下压。
  “无名无姓,我怎知你要哪三人?”
  “月余前被你施计擒下的三人。”
  宇文含收了笑,眉心微拢,似在回想。片刻后,他道:“如果……我说不呢?”
  “那就莫怪在下得罪。”冲身后两人使个眼角,他拉起宇文含,三人齐向殿外退去。
  “休走!”苏冲拔地而起,五指成爪向其中一名刺客袭去。
  这一瞬,宇文含突然伸手探向那名刺客的红鬼面具,那人本以为他眼盲不便,未防此招,竟轻易让他揭去。
  这一瞬,风水已转,另两人的面具分别被苏冲和独孤用命挑落。
  不意外——红鬼面具下仍有黑巾蒙面。
  真没用……偷偷在柱后伸出半颗脑袋,井镜黎暗讽三名刺客。
  她正在考虑……正在考虑……视线无意一瞟,乍然对上刺客的眼。
第11节:第一章 陇野茫(8)
  一双丹青勾绘的眼,一双顾盼生情的眼,一双妍若桃花的眼——黑眸闪亮如悬于夜空的一双星芒,眼梢微微上吊,凝眸流转间,竟逸出些许懊恼。
  只这一眼,她立即矛盾——见猎心喜是矛,无法取舍是盾。
  适才,宇文含神态恬然,极得她的喜爱,她还在苦恼要不要救?救,引来百官注目,对于她侍女的身份极为不便;不救,她又万万不舍。故而,她在考虑,而今从眼部线条看,那名刺客的面罩后绝对是一张俊脸。两人都是美男子,是救一人,还是助一人?
  好矛盾唉……
  是救这个,还是助那个?
  这个……那个……
  她还在矛盾,情势却容不得她矛盾。锋利的匕首已在宇文含颈间划出一道血迹,挟持宇文含的刺客翻手一转,拇指和中指扣向他咽喉,如妍如冶的眼中闪过一抹流光,仿若流云飞逐灿烂金日时无心在湖波中投下的一道掠影,转瞬即逝。
  杀意!
  眼一转,怀中酒壶已然抛去,不含任何力道。
  酒壶飞向刺客,那人直觉地探手去抓,一声清脆的“咔啦”,壶身四裂,酒水溅地。
  只一刹,刺客已错失良机,独孤用命借位换身,转眼与宇文含调了位置。
  他这厢,心恼刺客不知好歹,竟然在元宵宴公然行刺;刺客那厢,却恼他死缠烂打,坏了计划。两看相厌之下,又是近百回合的拳来腿往,一时间,殿内只见到衣袂翻翻、只听到拳声飒飒。
  丫环扫地发甩了甩,脑袋缩回柱子。不是她偏心,救宇文含不过是她刹那间领悟得到的结果——这位俊美眼盲的东洛王露得多,可以从头欣赏到靴子尖,那刺客只露一双眼,除了猜测是一张俊脸,她可不敢保证那刺客脸上一定没刀疤。
  两相比较,取其多。
  嘿嘿……正暗自得意,井镜黎突觉脑后一痛,头发被人轻轻拉下数根。真卑劣真卑劣,想引她注意也不必用这下三滥的手段吧……
  “你真敢丢?”她身后,是满纯过分压抑的声音。
  回头,她讶地一叹:“你不舒服吗?”他现在的脸色非常之精彩,莫不是喝酒太多?
  “你何必引人注意。”满纯趁场面混乱,悄悄将井镜黎拉到身后保护。
  “我……”
  井镜黎不及辩解,三名刺客似自觉不敌,一齐逃向殿外,独孤用命与苏冲双双追了出去。
  皇族大臣早已躲避一旁,宇文含被宇文护扶住,正急召御医。趁着满殿慌乱,满纯死死瞪着一脸无辜的女子,恨不得咬她一口。
  她什么意思,他是请她来帮忙,不是越帮越忙啊,她怎么尽是给他添乱?这种危机时候,用得着她救人吗?用得着吗?
  缩在层层御林卫后面,满纯咬牙低问:“你扔酒壶干吗?”
  “救人。”她眨眼。
  “救谁?”
  “东洛王啊。”
  “他一向诡狡,何况周国的大将军、将军全在这儿,你还怕没人救他?”
  她借他的阴影挤个鬼脸,侧侧身,向他身后送了一眼,悄道:“看看鸡飞狗跳也不错。”
  收到暗示,满纯会意,抹了把脸让自己看上去惊慌失措,这才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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