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秋南北

第13章


  第二天,隐卫来报:“王爷……那位姑娘今日又买了一天……”
  “又买了什么?”
  冷汗滑下隐卫的额角,头已经低得不能再低,“二十一匹布料,十八只鹿腿干。”
  “……再探。”
  隐卫擦着冷汗消失。
  第三天,隐卫来报:“今日梨花姑娘与陈国随行的两名商人一同上街。”擦汗,终于有了新发现,再这么买下去,不用王爷发火,他们自己先从城墙上跳下去谢罪,“那两名商人是兄弟,姓段,哥哥叫段羡之,弟弟叫段慕之……”
  “段氏兄弟的名字,用得着你去探吗?”
  隐卫一呆,突然拔高嗓音:“王爷英明。”
  俊美的王爷捏了捏拳,似在隐忍,“她今日又买了干果肉脯?”
第27节:第四章 扇微和(2)
  “……王爷英明啊!”
  “……”
  唇角抽搐,宇文含不知是笑是怒。这种上不得台面的谄媚,他是第一次听到,而且,竟然出自他的部下之口。他养这些隐卫到底是干什么的,嗯?
  脸皮不动,他轻悠悠地开口:“本王要她的身份,她的名字,她来长安的目的,你给本王就只探回她三天买了什么东西?”
  隐卫额冒冷汗,凉凉的危机感爬上后脑,心一颤,飞快道:“那姑娘姓吴,名梨花,年十八,陈国遣亲使满纯的随行侍女,也是他的家婢。吴梨花乖巧伶俐,自幼侍奉满纯读书,极得满纯宠爱,据段氏兄弟透露,满纯有纳吴梨花为小夫人的意思。”
  说完,隐卫又抹了把汗。不是他和手下不下功夫,查来查去他们也只查出吴梨花是满纯的侍女。吴梨花容貌秀气,就是皮肤黑了些,若说王爷迷上吴梨花……这……不太可能啊,王爷虽有“一顾千金”的风流,至少上次迷上的是国色天香的美姬,吴梨花怎么看……怎么看……呀,糟,王爷双目不便,莫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对那吴梨花……
  偷偷抬头,见宇文含垂眸盯看袖纹,隐卫呼口气,静等他的指示。
  一滴汗……
  两滴汗……
  三滴汗……
  隐卫跪得膝头发麻,背襟全湿,也不见宇文含再出一声。正在这时,一名家仆匆匆跑来,在门边禀告:“王爷,冢宰大人到了。”
  “了”字音落,远远雕廊已走来一人,燕黑缎袍,大袖甩腰,绣着蛇纹的绿蔽膝随着那人的走动蜿蜒动荡,宛似活物。
  “侄儿恭迎叔父。”退了隐卫,宇文含起身欲拜,却被宇文护快步扶起。
  “当心,你双眼不便。”
  “谢叔父。”
  落座,盯着宇文含看了阵,宇文护开门见山道:“仲翰,我昨日听见机提起,害你双眼的刺客将地牢的探子救走了?”
  “是。”宇文含敛首,“王叔不必担心,侄儿自当擒拿刺客。”
  宇文护眉心皱起,盯着笼雾般茫然的眸,盯了许久,才缓缓一叹,“你长得……很像你娘。”
  宇文含笑了笑,没说什么。印象中,他自幼被叔父养大,母亲的脸早已淡去。
  “仲翰,你的眼……”
  “谢叔父关心,侄儿的眼已无大碍。”
  “甚好,甚好!”宇文护神色欣慰,端起婢女上的茶,抿过一口,轻问,“仲翰,你看现在的小皇帝,如何?”
  “心有志略,谋有长才,但言行怀有不平之色。”
  “比你,又如何?”
  烟眸抬起,似看了宇文护一眼,又似湖上烟波般眨了眨,他笑,“王叔,侄儿是臣,臣怎可与天子比。”
  宇文护没说什么,端着茶盏思量一阵,伸手在宇文含的手背上轻轻一拍,“仲翰,为叔有一言,你可愿听?”
  “谨请叔父教训。”
  “仲翰……含儿……”宇文护轻叹,那叹中似含了无限惘然,他屏退下仆,沉声道,“男儿当志在天下,宇文氏北起六镇,三十余年有此基业,我朝初兴,与突厥和亲,谋为掎角,共图高氏,如今寇贼未平,齐国与我周素有构隙,穷图经年却不可得,是为叔心头一石。你自幼无母,为叔戎马半生,未能亲教膝前,实为遗憾。可含儿,你人少风流,千金一顾,自应有尺度,但……”
  “但?”烟眸略略抬起。
  “为叔既然能让元帝禅位于宇文觉,今日这小皇帝,不足才,亦可禅位。”
  话中真意已浮出水面——他,要宇文含做皇帝。
  宇文含笑容不变,将唇贴在宇文护耳边,轻言:“谢叔父,侄儿谨记。”
  “东晋权臣桓温有言,‘大丈夫不能流芳百世,亦应骂名千载’,仲翰,这骂名,为叔愿担,为叔只要你君临天下。宁可我负天下人,莫叫天下人负我。心系天下,你便不可为一女子而放弃。若不舍,为叔帮你舍。”宇文护甩袖站起。
  “不,叔父,人是在落华园丢的,侄儿怎会不舍。”弹弹钟玉坠,宇文含抬眸,微笑。
  他知道叔父今夜来此,不单纯只关心他的眼睛,他对那侍女的好奇,叔父也察觉了?
第28节:第四章 扇微和(3)
  初时,他的确只命隐卫打探消息,探得如何,他真未放在心上。那侍女……暂且唤她梨花吧……无论梨花是有意还是无意,牢中丢人定与当日那辆马车脱不了关系。怎么说,她在元宵宴上也算救过他,他留些怜惜也是应该。
  他风流,却不多情。对梨花……是……太怜惜了吗?他连她是何容貌都不知,只知道她肤色极黑,这,又何来的怜惜?
  恍惚间,一幽暗香自袖中飘出……这香清雅喜闻,有点冷,有点雾,不是衣上的熏香,倒像……像……
  凝思之间,宇文护已离开。
  三月快到了,院中已盈满花香,盘多、娑罗、梧桐一片一片,绵延交叠,掩去月的光辉,在庭中投下疏散离离的阴影。
  退了侍者,他揽衣出阁,信步闲庭。
  探了三天,他要的不是“吴梨花”这三字,也不想知道满纯有意纳吴梨花为小夫人,更不想知道她买了多少布匹多少干货,他要知道……
  他要知道——
  烟眸焕然一凝,迎向月光。
  那月华仿佛一波射破青烟的光羽,羽毛轻轻拂上那双烟眸,将烟色吹散,让那烟色越来越淡,越来越轻……直至消失。
  茫茫夜空,一弯弦月,皎洁。
  幽静院落,两泓眼波,灿烂!
  他要知道什么并不重要,既然一件事情无法打探清楚,那就永远不要被人打探清楚。
  “来人!”
  月下广袖飞扬,一抹黑影悄然来到宇文含身后……
  井镜黎在念经。
  黑漆漆的角落,真不是念经的好地方,可她没办法,临时抱佛脚。
  “南无佛陀耶,南无达摩耶,南无僧伽耶,南无若那娑伽罗……记不住了,重来——南无佛陀耶,南无达摩耶,南无僧伽耶,南无阿利耶,南无若那娑伽罗……”她念的是《十一面观世音神咒经》,似乎,她记得最清楚的不过前四句。
  想了想,井镜黎决定换一句,只不过她保持着念经的腔调,仍然是那种有气无力又要死不活的声音:“南无观世音耶,巧言乱德,小不忍则乱大谋。南无达摩耶,巧言乱德,小不忍则乱大谋。南无僧伽耶,巧言乱德,小不忍则乱大谋……”
  她念得是很虔诚,只可惜时间不对。
  “观音菩萨,如果让我逃出这一劫,我一定听师父的话,不惹师父生气,以后也不再三心二意,要帮人只帮一个,要害人也只害一个……”
  刻意放轻的脚步声入耳,如今已无多余的时间让她抱佛脚。噤了声,提起褶裙,她蹑手蹑脚向拐角的黑暗隐去。
  她很命苦,真的很命苦,半个时辰前还好好睡在驿馆里,等天一亮即可启程。谁想夜半,丑时了啊,居然有几只夜猫子睡不着在她屋顶上跑来跑去,然后一缕迷香从窗子里飘进来,片刻后,窗口跳进五名黑衣人。
  又是黑衣,又是黑衣,这些人能不能换点其他颜色的衣衫?
  不知来人为何,她屏息静观其变。要么劫财,要么劫色,要么……她实在想不到在长安有什么深仇大恨之人。
  黑衣人大概以为她被迷昏,连被带人扛起就跑。行,她姑且认为是劫色。突袭两名黑衣人后,趁另三人怔神,她匆匆回房套上衣裙,黑衣人似不想惊动驿馆守卫,欲制住她而未有杀意。且战且退,黑衣人将她诱出驿馆,不想又扑来六名黑衣人,这六人,有杀意。她猝不及防,肩上被划过一刀,不由暗暗心恼。
  在城中兜转躲逃,天色渐明。
  肩上的伤越来越痛,她已经肯定有人要杀她……若她不回驿馆,不知子安会不会寻她……
  拐弯,前方突然横了一堵墙。前无路,后追兵,她无奈,提气跃上,跃上之后才发现竟是内重城墙。落地不久,黑衣人紧随着跳上来。
  夜之游神依然徘徊在天空,晦暗不明中,守城士兵听闻声响靠过来,她回头,这一回,她心中犹如被冰雪浸过。
  黑衣人手腕上皆有一双护腕,其中一人将护腕冲守城士兵一举,那些士兵见了,竟纷纷无言。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