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秋南北

第14章


护腕是黑底银边,缎面上已银钱绣出图腾式纹路,像令牌。
第29节:第四章 扇微和(4)
  逃到外重城墙,再退已是城壁。井镜黎背倚墙砖,转身看黑衣人将自己团团围住。
  实在无奈,只能面对。她探头向城外看了眼,转身。就算要死,死之前能不能满足她一个小小心愿——至少一睹幕后主谋的真面目。
  忍着伤口的痒痛,她微笑,“各位英雄侠士,小女子与各位往日无冤,近日无仇,请问各位大侠为何对小女子苦苦相逼?”
  等了半天,无人应她。
  不理她是吧,好,换一句:“各位官爷,你们难道眼看小女子被人追杀,这长安城到底有没有王法?”还是无人理她。
  “各位大英雄……”
  “奉王爷令,擒逃犯。”
  终于有人理了……等等,她什么时候变成逃犯?
  “各位官爷,请问奉哪位王爷的命令拿人?”正问到此句,远远城梯传来井然有序的脚步声。
  脚步声停止后,轻浅的步子缓缓拉近,那人走得很慢,很慢很慢……似完全不怕她跑掉。然而,步声虽慢,中间却无停顿,仿佛那人仅是走得慢而已。
  缓慢的脚步在城楼拐角阶梯停下,无论是守城士兵还是黑衣人,皆退开一条道,只为迎接那人的来到。
  那人是——东洛王宇文含。
  冉步踱出,依然是梨花树下的打扮,紫缎因夜的笼罩染上一味暗沉,黑发松散编在腰后,一帘墨发因低垂的头掩去半边容颜,朦胧得似将迎风远去。
  他慢慢走……慢慢走……最后在她前面停下。徐徐抬头,月华投在他脸上,在黑眸中扬起一波玉泽,若湖光一泓,怡情含笑。
  他的眼……
  看见了啊……那眼中闪烁的光芒是什么?那么灿烂,那么夺目,如太阳那般不掩其华,如豁然入眼的那弯白玉桥,怡然、在一泓绿波上荡漾。
  那是——
  那是——灿烂的杀意!
  那双黯淡的眸,竟是染了杀意才得如此璀璨。
  遥远的天空渐渐撕开一抹灰,清醇的空气幽微而绵长,空气中染了些许郁香,香味中带着令人心跳的邪气,浸淫久了,就连嘴里也能感受到淡淡血腥味。
  她垂眸,唇边,是晨风勾绘的一笔笑色。讽刺,给自己。
  袖尾一动,灿烂的眸自下而上扫她一眼,宇文含抿唇而哂。
  这是他第一次真正见到她,用命与见机说得没错,是有点黑,也有点狼狈。今夜的她,足蹬布靴,墨绿色汉式大口裤,同色对襟大袖衫,乌发束成一把,发丝凌乱,肩上染了一片血迹。
  这张脸小而圆,唇如野菱,因为失血微显苍白,鼻尖和额上铺有一层薄汗,可见他这些隐卫的确是下了功夫——杀她。
  她的眼睛算不得特别漂亮,似一双杏核儿,若说顾盼生情绝对勉强。自幼随叔父征战,他见过各式各样的眼眸,有血丝暴瞪的仇恨之眼,有恐惧聚集的惊慌之眼,有毫不畏惧的凛然之眼,亦有狂放不羁的随性之眼。而在管弦丝竹、艳歌舞姬之中,他亦目睹巧笑之眼、幽情之眼、轻愁之眼、凝泪之眼,而这所有的眼睛,在这一刻竟全然不及她那双——懒眼。
  懒眼时含笑,玉手乍攀花。
  “本王该唤你一声‘梨花姑娘’吗?”宇文含倾头一笑,不待她对答,将掌心展开,让她看清掌心上的东西,“这钟玉坠是姑娘遗失。”
  他的话,是肯定。
  看清他掌中玉坠,她干笑,“是,小女子昨天还在寻它。”
  她的话,也是肯定。然而,她仅是与他对望,却未伸手去接玉坠。
  思绪的一刹,不是没想过否认,但玉坠是师父所雕,她自幼佩戴,以保平安,丢不得。师父雕得细致,她也着实喜爱。玉坠原本挂在颈上,自入周后,她便取下放在腰间小袋里,近日来忙着买特产回去孝敬师父,连这玉坠何时丢了也不知。
  “梨花姑娘想知道本王在何处捡到这玉坠吗?”他状似无意,语中却暗藏引诱。
  “不知。”
  他突然昂首一笑,戏道:“梨花姑娘当日推羊兔犬鸡之价,思敏才捷,本王佩服,怎么会不记得玉坠是何时丢的。”
  她继续干笑。这位王爷在此时此地与她谈笑风生,不是好事。
第30节:第四章 扇微和(5)
  “梨花姑娘……”宇文含轻轻叫了声,合掌收回玉坠,双手负背,傲然道,“本王府内地牢丢了一名刺客,那刺客本有五名同伙在城内,本王意欲一网打尽,却不想刺客狡猾,竟然乔装潜入落华园将人救走。所以,本王今夜下令搜捕全城,务必要捉拿刺客和余党。很巧,本王在地牢里发现这个玉坠,它又是梨花姑娘所有……”
  言下之意是——你是刺客同谋。
  颠倒黑白啊……她张口结舌,终于明白黑衣人所说“奉王爷令,擒逃犯”的真正意思。而他一开始便引她承认玉坠是自己所有,分明设好了圈套让她跳。
  她笨她笨,如此幼稚的圈套,竟然真跳了下去。
  “呵,呵呵……”径自干笑了阵,她又开始念经,念的仍然是《十一面观世音神咒经》,“南无佛陀耶,南无达摩耶,南无僧伽耶……南无师父耶……”
  师父说过,越是危急时候越能成大悟,是故,她在反省。这反省有二:一是太轻敌,二是太三心二意。早知如此,当初元宵宴便不救宇文含,或者,她不被高长恭的美色所迷,不助他救人多好,就是因为她三心二意,才落得而今被人追杀的下场。
  他的心思……诡狡一词的确不假。如此一来,今夜的追杀才有了合理解释。
  他要杀她啊……
  愤愤之际,听他道:“梨花……年年败,年年开,若姑娘喜欢,落华园的梨坡,姑娘年年可赏。”
  这话……在诱降?她不明所以地看向他,却见一波笑飞扬在他的唇角,却——不入眼。
  难道他真是貌美心恶之人?反正是死,死猪不怕开水烫,她也懒得再装,戏笑道:“王爷,你器识高爽,风骨魁奇,小女子望之心醉,闻之色动也。”
  “如此……”颔首一笑,他静静看着她。
  “王爷必定听过——覆巢之下,复有完卵。”
  “姑娘何必坚持,巢覆了,可以再建。”他眉间是一笔云淡风轻。
  “唉……王爷,道不同,不相为谋。”这句否定得够清楚了吧。她是陈国人,绝不受他诱降。果然,她瞧他脸色微变,虽然只是短短一瞬,两人如此近的距离也够她看清。
  他不再引诱,冷冷问:“姑娘要做无名冤死鬼?”
  时,天阶微明。她凝望黑漆漆的树林,闻声徐徐侧头,极轻、极淡、极懒地看了他一眼。
  一双懒眼,时时含笑。他,耐心等着。
  红唇嚅动,她轻吐:“井……”
  蓦地,她昂首长啸,气吐若馨。啸音之尾绵长而悠远,城外,一声嘶鸣,似有什么远远奔来。众人抬头,只见远远林中百鸟群飞而起,吱吱啾啾从空中传来,宛如和了一曲《采薇》。
  近了,近了,是——马。
  急促的马蹄声越来越响,声如奔雷。守城士兵远远眺望,只见城外林中跃出一道黑色闪电,电下一抹白光。
  近看,毛色油亮,那是一匹黑马,却不是通体全黑,马的四条腿膝盖以下为白色。
  众人惊异间,井镜黎跳上城墙,大笑道:“王爷,小女子还是那一句:梨花年年开,年年败。”
  他负袖踏前一步,冷凛道:“本王也是那一句:梨花年年败,年年开。”
  “哈,王爷,你若爱赏梨花,尽管年年去赏,我可不奉陪。古有刘备‘的颅跃河’,今日,我这踏雪也不负一回。告辞——”辞字融入风中,她不提气护身,竟当着他的面、望着他的眼,直直向城墙下倒去,毫不犹豫。
  宇文含一惊,急奔城墙,探头向下,只见那墨绿大袖鼓风翩然,凌空旋身一翻,落在一匹马背上。黑马前蹄腾空,长嘶一声洞入云霄,来如黑电,去如黑电,转眼已不见。
  “的颅……跃河……”他轻念四字,袖内五指遽然一收。当年刘备投奔刘表于樊城,刘表欲除刘备,刘备察其意,借如厕之机乘马走逃,逃到襄阳城时,城外溪水深急,真是前有深溪后有追军,多亏那马备起一跃,过深溪而逃。那匹马,即名“的颅”。她的马全身漆黑,夜行如无物,偏偏四腿膝下为白色,仿如踏雪而行……
第31节:第四章 扇微和(6)
  “踏雪……”他记得她说“我这踏雪”。那马,不输他的“绿蛇”。
  绿蛇踏雪,不知谁胜谁负?
  踏雪如飞,林间景物向后飞驰,不知不觉,东方的最后一抹暗沉悄然隐去。
  忍着肩上伤痛,井镜黎任黑马恣意狂奔,不辨方向。
  能跑多远是多远,此时的她懒得去理会。踏雪是她用三只兔子与山下农户换来的,当时瘦骨嶙峋,师父本想养胖了当驮柴的脚力,只没想到会是一匹千里驹。入长安时,她将踏雪放养林外,如山间那般,任它吃夜草、长夜骠。她可从未想过,自己竟是如此狼狈模样与踏雪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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