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秋南北

第23章


  待三心待着温水来到前堂,就见师父坐在桌边,睁着大眼死盯着油灯,眸色迷离,两眼之下泛出淡淡青色,似一眼未睡。
  他小心翼翼走到师父身边,“师父,您昨夜睡得不安吗?”师父是在担心宇文叔叔吧,担心得一夜不能安眠……
  井镜黎转转脖子,茫然看了自己的小徒弟一眼,“嗯”了一声,懒懒接过小徒弟拧得适到好处的湿巾,胡乱拭了把脸。
  拭拭拭……终于,她清醒了些,放下湿巾看向小徒弟,“三心,这温水……是你烧的?”
  “是啊,师父。”
  “……”好感动,她果然慧眼识英,收了个聪明能干又勤劳的徒弟,带回去还能在师父面前炫耀炫耀……
  “师父是担心宇文叔叔,才睡得不安吗?”自幼受尽苦楚,三心年纪虽小,却早已看尽世间严凉,人情世故也明白三分,想想昨日所见,他便猜出师父忧心忡忡的模样是为了什么。
  “……我……咳,为师、为师哪里担心他?”做师父的感觉真好,光是“为师”二字,她便觉得自己有那了那么点传道授业的威仪。
  “师父,这儿……”三心比比两眼下方,“您的眼睛黑了一圈。”
  “……”双手托腮,她瞅着小徒弟,问,“三心,我们去看两军对战,好不好?”
  “师父说好,徒儿就好。”三心低着头,两手自然垂于腰侧。
  真是个孝顺的徒儿……又感叹一阵,师徒二人在厨房内翻了些咸菜、糙米,混着昨日未吃完的腊肉,煮了一锅半干半稀的饭粥,喂饱肚子,直奔武陵。
  因三心人小速度慢,既然为师,井镜黎自当照顾徒儿。出了鹿儿村,她一声悠然长啸,吓呆三心,也引回放在村边树林里吃草养骠的踏雪。
  黑骏如电,蹄下一片纯白,正是踏雪。
  轻抚爱马,拍拍它的肚子,她毛毛估量踏雪这些日子长了多少骠,脑中却突兀浮现一匹赤红骏驹……
  蓝袖一甩,她扶住小徒弟的下巴,用力向上一合,笑道:“吃惊吗?骑上它可要乖些,别让踏雪把你甩下来。”
  “我……我……我可以骑……”
  “对。”拎起小徒弟的衣领,她跃身上马。
  “咴——”黑驹扬蹄,踏雪前行,急如电掣。
  秋风肃杀,武陵之战已迫在眉睫。
  武陵城外,两军对垒。
  远远战场外,井镜黎找了棵枝叶繁茂的大树,拉起三心跃上。视野不错,将场中战事看得一清二楚。
  武陵城下肃立千名将士,帅旗上是一“程”字。百丈外,“飞驰”二字随着鲜红大旗的飘动张扬狂舞,帅旗下,一匹赤火骏驹轻轻刨蹄,马头时低时昂,吐着热气。马上那人紫袍银铠,唇角含笑,正是宇文含。
  宇文含身后是百名铁甲骑兵,他身边一匹马背上,坐着一名缚得像粽子般的年轻人——程季文。
  耿谢晦早已败在周兵一名小将手下,如今正抬回城内。那小将策马回阵,宇文含赞许点头,转对程季文说了句什么,立即,程季文的脸由白变青,怒目相视——可见,不是什么好话。
第49节:第六章 铁山碎(8)
  程灵洗心痛爱子,亲自上阵。
  宇文含一笑,不发命令,他身边,一马缓缓行出,直冲程灵洗。马上那人黑袍银铠,高大威猛,正是独孤用命。
  程灵洗宝刀未宝,独孤用命也久历沙场。两人手中握着长相有点类似的长柄弯刀,兵刃相接,刺耳的响声不止传入耳,更将那银刃带出的寒意传入所有将士心中。
  两人在马上斗过百招,似觉得马匹阻碍了身手的灵活,不约而同跃马而起,在空中交错相击,落地,近身缠斗。
  毕竟是宝刀,就算老了也是一把锋利的老宝刀,独孤用命虽不现败相,从肩部起伏分辨,亦看得出他呼吸沉重,战得有些吃力。
  “当!”两道刀柄相撞,清脆有声,赫然是生铁铸造。然而,这次谁也不退开,暗暗比起气力来。
  远远繁枝下,井镜黎瞧得眼花。若说关羽的青龙偃月刀长得就是这两人手中的模样,她实在是……那个……不敢恭维关大将军啊……
  正感叹间,赤火红骏打个响鼻,宇文含动了。他抽出身后骑兵的剑,剑锋划出一弯美丽的银芒,如层层雷云中的一道闪电,停落在程季文脖子上。
  战,攻城为下,攻心为上。程灵洗这把“宝刀”难对待,他就从“小刀”身上下功夫。
  俊美的唇角微微上扬,在笑,却感觉不到那笑的温暖,“程老将军,你再不降,本王可不保证这剑不会割断令公子细弱的脖子。”
  他一开口,独孤用命立即卸了内劲,借程灵洗反侵的内劲凌空翻身,跃上马背。
  程灵洗老脸一黑,闪过一抹悲愤。蓦地,他大吼:“保家卫国,老夫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季文,为父是怎么教你的。对此等鲜卑蛮族,我铁血男儿宁战勿降。”
  程季文身子在马背上晃了晃,似想回应父亲的话,无奈口被堵住,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宇文含雅然含笑,铠甲在阳光下折射出万道金芒,磨去了些许俊儒之气,生生嵌上一抹秋风的肃杀,犹如修罗地狱归来的神癨。拈拈手中的剑,他在程季文脖子上画出一道血迹,以闲庭漫步的语调说:“宁战勿降?宁战……勿降……好,老将军说得好,忠肝义胆,荡气回肠。那么……”他将剑移到程季文耳朵上,残忍一笑,“本王先送一只耳朵给程老将军,以方便老将军教训儿子,可好?”
  程灵洗大惊失色,欲救不及,眼看银剑落下——
  一颗石子弹来,撞击剑身之后弹开。
  只这一弹,宇文含已觉虎口震麻。
  周军大惊,却依旧的军容齐整,分毫未动。
  蓝袖迎天而下,宇文含微微眯眼,瞳中闪过一波犀利,但见广袖宽裤,蓝衫女子一掌拍在绿蛇额上,凌空翻身,借力荡到程季文身边,夺下缰绳,再一脚踢向马屁股。
  连番动作一气呵成,战马受她一脚,扬蹄向陈兵阵营跑去。
  此举无疑召明——她助的是程灵洗。
  战鼓息,风声止,陈兵因程季文的被救出现小小欢愉,然而,他们极快发现,原本静立不动的周兵纷纷亮出银枪利刀,战骑刨地,呈八字形向两侧扩散,阵后车轮如雷,须臾,三座丈许高的炮梯鱼贯推出,似要倾巢攻城。
  救人的女子负手背立,大袖垂于腰后,在拔剑驽张的阵仗间,竟涤荡出一片“我自立于罔川之上”的独绝清气。
  “王爷!”脚尖一旋,踏懒前回,一张含笑玉颜转过来。
  ——井镜黎!
  宇文含脸色阴霾,盯着懒眼含笑的女子,挤出一句:“你到底帮谁?”
  “王爷这话问得蹊跷……”她扬眉,“我仍陈国子民,自是帮我朝将军。”
  “胡闹。”他收了犀色,语中竟有一丝嗔怪。
  他与她相识三年,相知……在她心中,他们算不得相知吧,初见她救程季文,他微有愠意,慢慢,愠意退了,他也没了气恼。
  她的道理是一套一套,听来铿锵有力,心底却未必坚定,否则也不会在昨夜脱口一句“王爷,我帮你”。她可知,只这一句,他回到军中,让见机盯着研究了好久。
  当年欲招揽,她推却的理由是“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今天他倒想听听,她的小脑袋里还能蹦出什么条条道道来。
第50节:第六章 铁山碎(9)
  “王爷怎知我是胡闹,性命攸关的事,镜黎怎敢胡闹。”她神色认真。
  宇文含突然别开眼,捂嘴轻笑。笑声在这一片肃杀之中,竟令人生出些许暖意。
  这一笑,眉目生情,三军色诧。
  “镜黎……你今日可是见本王要割程小将军的耳朵,一时冲动,才要救他。”
  她含笑不答。
  宇文含轻轻抬起一臂,身后,军阵速动,只片刻,又如死潭般沉静下来。他这只手,向前方半举,伸向井镜黎,“过来,本王可以当程季文是送给程老将军的见面礼。”
  她摇头,“王爷凭什么命令我过去?我与王爷非亲非故,真要算起来,王爷不是曾经想要我这条命吗?”
  指尖一缩,宇文含缓缓收回手臂,脸色一沉,怒道:“你今日定要助他?”
  他?井镜黎回头瞅了眼,连连摇手,“非也,镜黎助的是武陵百姓,可不是武陵老郡守。”
  “武陵小郡,有何可守,若真心降城,本王保证不扰民,不伤一兵一卒。”
  “王爷,唇亡齿寒,毛落皮单。你这话……啧啧……”她玩世不恭地挑眉,罢明了揶揄。
  “唇亡齿寒……毛落皮单……”轻轻念出她的话,他眸光摄闪,轻哼道,“你不信本王杀了你。”
  “信。王爷不过是想要我这条命。”她爽朗一笑,抽出藏在袖中的匕首,银光一转,匕首上自己的脖子。
  众将不明她莫名的举动,只听她道:“王爷今日若想血洗武陵,便从我身上踏过去吧。横竖……”
  横竖?
  众将支起耳朵,虽保持肃整杀气,心里却纷纷打起小鼓点,好奇这女子与王爷是何关系。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