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秋南北

第24章


  “横竖……伤不了你,我伤自己。”她惘然一叹,垂下双眸,似万般幽怨,“那并驾齐驱……想来只是王爷的一时戏语……”
  她当攻城是儿戏吗?
  他脸色铁青,马蹄向前一踏。
  这一踏,引得她手一颤,匕首在颈间割开一道血口。
  冷冷盯着将匕首架在脖子上的那抹深蓝身影,宇文含的手动了。
  紫袍束袖,一臂缓缓抬起,伸平,五指并拢,掌心向下。
  “咴——”绿蛇的铁蹄向前踏了一步。铁甲严整,众将士目不转睛盯着宇文含的动作。
  两军对峙,却静得……呼吸可闻。
  ——右臂齐肩展平,掌心向下,是东洛王准备发动攻势的前奏。
  ——掌心向外一翻,是攻城的默令。
  飞驰军在大莫坡休整多日,兵心早已如烈焰中的炭火,只等一声令下,即倾泻而出,血洗武陵。
  风,吹得旌旗刷刷作响,细沙卷过赤红的马蹄,若荒漠游子的呜咽低语。那只抬平的手臂,仿佛被定住了一般,久久、未动。
  静……
  死静……
  如地狱般令人心寒的死静……
  宇文含狠狠盯着城头,身后的将士看不见他的表情,而城墙上的陈军因为烈日耀眼,也不知赤红马上那位紫袍银甲的王爷是何表情。然而,银甲上透出的骇人寒气,却令所有人心中一震。
  “咴——”赤红骏驹迎日扬蹄,马头蓦地向后一调。
  “撤、军。”
  声音不大,压抑,隐怒,足够在场所有人听清。
第51节:第七章 逆之助(1)
  第七章 逆之助
  他竟然为她撤军?!
  这是井镜黎的第一个念头,然后——
  傻笑……傻笑……
  她这一笑,就笑去半月余。
  山路上,黑驹不紧不慢地走着,尽管背上驮着一大一小,它照旧轻轻松松,行走间不忘低头啃青草。
  “师父,你笑什么?三心可以知道吗?”随在她身边短短半个月,当日的男娃已经完全将这个师父当成亲人般。
  “为师在笑……”突然打住,井镜黎垂眸,旋手扣了徒儿一记爆栗,“今天不捉五只兔子,到了下个城里我们就没东西换银子,没银子就没钱买干粮。你不担心这个,居然好奇为师笑什么?”
  “哎!”哀叫着抱住脑袋,三心不敢再吭声,眨着大眼注视草丛。他听话,师父说了,练功先练眼……井镜黎瞅了瞅前方左甩右晃的小脑袋,又开始傻笑。
  不是她念念不忘,半个月前的武陵之战,她偏偏无法忘记。真细究起来,大概……她鬼迷心窍吧。老实说,脖子上误割的那一下真的很痛,加上出了些薄汗,汗水滚向伤口,麻麻痒痒,痒得她直想快点找间医馆包扎,差点连留在树上的小徒儿也忘了。
  程灵洗感她救子之恩,又是一番保家卫国的慷慨激昂,耐心听他发了半天牢骚,才知飞驰军天未明即来攻城,宇文含也卑鄙,竟趁着天色晦暗向城内发射火球,城兵眼见火球袭下,急忙扑灭,却不想这火球内藏玄机,一扑之下竟然暴射毒烟,伤亡惨重。趁此时机,宇文含理应破城才是,偏偏大军压城,他策马信步,在城外百丈处停下,再不肯前行一寸。
  原来,她偕三心抵达时,援军已元气大伤。
  老将军威仪是威仪,但满脸尽是“竹竿袅袅,鱼尾摇摇”的岁月沧桑,她瞧得郁闷,听得也郁闷,胡乱编个“小女子是满刺史的江湖朋友,国难当头,自当略尽绵力”的理由,飞也似的奔逃。
  回想起来,她宁愿去佩服宇文含。
  上兵伐谋,其下用师,宇文含意夺天下江山,不是没这个才智。
  武陵闭城不战的日子,反而给了周军一个休整的时机,他们探地形、察民情,伺机而动;可这个时候的武陵城内,百姓慌恐战祸,举家逃难,让武陵成了一座半空的城池。程灵洗带援军赶到,大家似乎松了一口气,却不想宇文含反客为主,借程灵洗夜袭之机,反擒其子,乱其军心。气不稍暇,转眼之间他兴兵攻城,将程灵洗打个措手不及,如猫逗耗子般将老将军耍得团团转。
  宇文含……他究竟是真要攻城略地,还是只想寻一寻杀戮的快乐?
  她出手救程季文,倒并非因为他要割下程季文的耳朵……南无观音耶,原谅她的自私,横竖那不是自己的耳朵。只不过……
  抿紧唇,她想起当时在树上与小徒弟的一番对话——
  三心道:“师父,我们要帮那个老将军吗?”
  她道:“对。”
  三心又道:“为什么?”
  她想了想,表情凝重,“因为老将军一番正气天地可表,忠肝义胆,气动山河,令人闻之热血沸腾,为师一时冲动……”
  这个时候,三心说了一句,吓得她差点栽下树去。
  三心说:“师父,你喜欢那个王爷吧?”
  她双目大睁,“你……你怎么知道?”
  三心叹气,“师父,你刚才就一直在说‘真俊,他真俊,心好痒痒’,我都听到了。”
  然后,她的脸皮开始发烫,心头一热,顿时冲了过去……
  既然冲都冲过去了,她便顺道救下程季文,再借机表明自己的立场,只是,她没想到他真会撤军啊……
  这次,是诡计?还是……真情?
  她不敢肯定。
  降,有真降,有假降,是心悦诚服还是虚与委蛇,天知道。战,有真败,有假败,是负力不敌还是诱敌深入,天知道。情……是否也如此?有真情,有假意,亦真亦幻,难辨真伪。
  孰是?孰又非?
  二九年华已昨非,三七今朝犹未迟,她不知自己是否多情,师父也未教她这门功课,她只知道,元宵夜上的他,梨花树下的他,飞絮河岸的他,垂眸听琴的他,银铠耀日的他……分又分不清,抛又抛不开……
  心头失了平衡,她竟带着三心一路尾随,也不知自己意欲何为。
  那夜离去,落在自己唇角的柔软是什么……
  物引神思,想着想着,手不禁抚上嘴角,她摸到上弯的弦度,再往上,脸有点烫……
  她在笑!
  想到他,她在……笑啊……
  兵行月余,转眼到了荆州。过了荆州,便是襄阳。
  日落深庭,黄昏不改,那抹流金的灿华无视天下苍生的留恋,毅然转身,投入夜的怀抱。
  十月入冬,踩在深深浅浅的卵石小道上,男子若有所思。
  六尺素袍映得身形似玉,一双赤足在袍下缓缓移动,若隐若现。
  尽管卵石打磨光滑,脚底依旧传来些许刺痛和酸麻,仿佛带着轻刺的羽毛。他慢慢走着,任那不适自腿部经脉蜿蜒向上,遍布全身。
第52节:第七章 逆之助(2)
  “王爷!”贺楼见机轻轻来到男子身后。
  赤足未定,俊美的王爷侧头一瞥,唇瓣微张,声音宛似叹息:“将士们安顿好了?”
  “是。”
  俊美的王爷不再说话,卵石小径花木幽掩,两人静静走了一阵,俊美的王爷突然开口:“见机有心事?”
  “呃?”走得太出神的文官不防他突然停下步子,顿时一头撞上……
  摸摸鼻子,贺楼见机雅颜微红。
  “什么事让见机神魂不附?”落叶般的笑出现在俊美王爷的嘴角。
  见了那笑,文官亮如星辉的眸子敛下,“吾……见机是担心王爷的心事。”
  “本王?”笑了笑,赤足缓缓而行。
  “见机上请王爷撤军,却未想过王爷会……”
  冷冷一记回瞥,止了贺楼见机欲出口的话。
  沉默须臾,贺楼见机轻咳一声,仍然决定开口。尊卑上,他是宇文含的行军文官兼军师,私下,他们相识于弱冠之年,也算知交。
  “王爷,如此撤军,见机倒宁愿见王爷血洗武陵。”
  “血洗武陵?”宇文含轻笑,“当初是谁成天在本王耳朵边念经,还让用命带‘鸡肋’之言。”
  “那是因为——”贺楼见机的声音突然变得尖锐起来,“那是因为,见机未曾想过王爷的撤军理由竟然是……”
  “竟然是什么?”
  “竟然是为——”
  “见机!”低沉的声音自卵石小径的另一边传来,独孤用命适时打断贺楼见机的话,抱拳一揖,“王爷撤军,自有王爷撤军的理由。苏冲已送来令报,王爷必须赶往……与大冢宰汇合。”
  贺楼见机双唇嚅了嚅,几欲开口,沉凝细思之后,终是化为一叹。
  独孤用命谨慎看了眼宇文含,见他脸色霁月,未因见机的话有所愠颜,方道:“王爷,荆州刺史申徽求见。”
  宇文含不假思索,甩袖前行,“不见。”
  “可他说……”独孤用命看了贺楼见机一眼,恰好收到他狠狠的一瞪。
  “申徽说什么了?”
  “他说,他不仅为王爷准备了这间幽雅清静的苑馆,今夜还特地为王爷准备了……”
  宇文含侧首,“什么?”
  “嗯……嗯……”独孤用命小声说了两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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