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秋南北

第30章


  “师父……”三心轻扯她的衣袖,怯怯一笑。连月相处,他早已摸透自家师父的脾气,师父很随和,对什么事都懒懒的不放心上,就算冷下脸“瞪”某人,大概也是太无聊的缘故。
  “我们……好像……真的迷路了……”高殷牵马回头,冲师徒二人腼腆一笑。
  “什么好像,事实就是。”井镜黎回徒儿一笑,转而抬眸,冷瞪高殷,“你现在不急了吗?”是谁像无头苍蝇一样在洛阳城外乱转?
  “我……想明白了……”高殷将马系在树上,白皙的俊脸上是一抹笑,“既然周军围困洛阳,又无齐国援军消息,我想四哥一定没到洛阳。如此,我也放心了。”
  “所以你就放心地迷路?”松了踏雪的缰绳,井镜黎走到树下。
  “嘿,迷路也不怕,镜黎姐……”高殷向她伸出手,掌心向上,似索讨什么。
  井镜黎瞟他一眼,侧首唤道:“三心。”
  “哎,师父!”拔了根青草搔踏雪鼻子的小徒弟应了声,熟练地从腰间小口袋里掏出一件小东西,叭叭叭走到高殷面前,将那小东西轻轻放上他的掌心。
  纹路分明的掌心上,是一辆精致的双轮车。
  双轮车用梨木制成,长约一寸半,高约一寸,以红漆染就,车轮类似双轮平板车,但车板上站着一个半寸高的人形傀儡。傀儡左手自然垂贴身侧,右手伸直指向前方。
  高殷将手掌展平了些,两指捏着车柄,推车在掌心上乱转一通。转完,他看向傀儡小人的右手——那只右手指向三心的方向。
  “真好,这样就不会迷路。”高殷继续在掌心上推车,仿佛根本没有迷路这一回事,“镜黎姐,也帮我做个指南车,好吧?”
  他之所以不怕迷路,正是因为这辆“指南车”——这车无论怎么推,傀儡小人的手臂方向始终不变,只指南方,故而得名“指南车”。
  自幼生于宫中,三坟五典他读过,这稀奇技艺之物却不曾见过。自诈死后,他幽居荆州,倒不会迷多少路,他只担心四哥……若向镜黎姐讨一辆送给四哥,四哥出兵在外也不怕迷失方向……其实他很想将这辆指南车讨要去,就不知镜黎姐肯不肯割爱……
  井镜黎瞪着玩得不亦乐乎的美青年,实在很怀疑他根本是故意迷路……
  草丛中传来一声轻响,她手腕一动,静观其变。未几,一小队士兵出现在四周,将三人二马团团围住。
  “什么人?”为首的士兵队长斥问。
  她未及回答,围住他们的士兵突然让出一个缺口,一名年轻将士自缺口处走近,他一身青衣,眉目丰朗,身形略瘦,可他肩上竟扛着一柄大刀,握刀的手修长而白皙,似书生而非武夫。
  刀长三尺,无鞘,柄长一尺三寸,以鲨鱼皮裹就,柄的尾端铸以狰狞龙头,是为“龙吞口”,龙头之后铸有两片冀翅……这是?
  井镜黎微微蹙眉:这刀眼熟,她定是在哪里见过此刀的图例……
  “啊……”高殷见了此人,轻叫一声,激动地上前一步,“沈将……沈大哥。”
  那人看清高殷后,似也大受打击,睁大眼,丰唇数度翕合,喃喃轻道:“殷……殷公子?”
  很好,是旧识。井镜黎抿唇,暗自庆幸刚才没动手。
  被带回营帐,她才知道这队士兵是齐国援军,扛大刀的青衣男子便是高殷曾提过的齐国大将军——沈秀。
第64节:第八章 咸来从(7)
  “砍腿将军”沈秀,与周国“骷髅将军”苏冲齐名的枭将。两人一齐一周,各为其主,各有所长——苏冲喜以战俘人头筑颅塔,而沈秀……他马术了得,但凡冲锋陷阵,他一律轻骑大刀,伏身侧骑,一柄大刀贴地横扫,只砍马腿人腿。凡他过处,血路一条,人仰马翻。
  砍腿——不是他的腿被人砍,是别人的腿被他砍。
  人不可貌相啊,她瞧这沈秀一副读书郎模样,为何做出的事却大相径庭呢?唉……啊,她想起来了,沈秀肩上那柄大刀正是《繁波录》中所记的“龙雀刀”。
  《繁波录》上未记撰书人名字,她数年前曾在师父手里瞧过,如今这书也不知塞到哪儿去了。她依稀记得龙雀刀以世间鲜有的“冰锷金”锻铸,柄刃一体,刀体寒凉。要握此刀,必须用鳄鱼皮裹住刀柄才可。
  “公子与井姑娘请稍候,我这就去禀告王爷。”沈秀低沉的声音响起,井镜黎抬头,才知三人已不知不觉来到齐营。
  “有劳沈大哥。”高殷揖首,眼角染上喜意。
  原来,齐国援军三天前便到了,只是周军与突厥共围洛阳,援军被阻在城外,根本无法解洛阳之急。这也表示——四哥安然无恙。
  齐营,中军帐内——
  井镜黎拉过三心,见小徒儿眼中虽有惊奇,也微闪着怯意,当下捏住他的鼻子,让他无法呼吸,直到自家徒儿受不了地开始躲闪,她才作罢。
  师徒俩彼此凝视,半晌,又同时弯起唇角。
  她向侧桌上一盘水果噘噘嘴,“肚子饿不饿?”
  三心得她首肯,揉揉鼻子,扬眉一笑,端来水果,乖巧坐在一边吃起来。
  见徒儿不再害怕,她四下打量,被桌上一张狰狞的银面具吸引,面具银中带黑,獠牙交错是,除开眼部中空,乍看去倒颇似佛尊之中的怒发梵天。
  走过去,她伸手正要拿起,另一只手却快她一步。
  那是高殷的手。
  他并未拿起银面具,仅是指尖沿着面具的轮廓游走,目透迷离,似在看这面具,又似透过面具看着某个人。
  “四哥……”低呓如叹息般飘出,高殷闭了闭眼,眼角波光闪烁。
  帐帘突然被人掀开,冷风扑来,走入一人。
  “殷儿……”
  “四哥!”高殷扑上前,紧紧捏住来人的袖子。
  这人……还是一双顾盼生情的眼,还是一张妍洁俊美的颜……这人的神容她画得出来,当时师父见了,只道这人福薄……
  ——兰陵武王高长恭,星夜兼程,带兵解洛阳之急。
  兄弟相见,难免激动、煽情、关心、怒斥……总之,她就当看戏,她倒想算算:高长恭什么时候才能发现军帐里还有她师徒二人。
  她等……
  她耐心地等……
  等高长恭骂完高殷鲁莽行事,又等高殷解释如何心急、如何瞒了老管家溜出来、如何遇到她、如何在邙山山脚遇上沈秀,直到此时重逢……
  终于,高殷的视线转向掩嘴打哈欠的女子,“四哥,这位是……”
  “梨花姑娘。”俊雅的眼轻轻一眨,高长恭吐出四字。
  还记得她?井镜黎眯眼一笑,忽略那令人嘴角抽搐的名字,“王爷别来无患。”唉,唉,又是个王爷。无端地,她竟然想起宇文含……
  “谢姑娘护我殷弟到此。”
  她也不客气,开门见山道:“王爷,这洛阳之攻,能解吗?”她既然答应了帮高殷,便是从头帮到尾。“姑娘……”高长恭似想推辞,毕竟,他无法相信一个并非朋友的人。只是他话未出口,军帐外传来人声,似有人大踏步冲进来,而沈秀在外阻止。
  “斛律将军,王爷有客。”
  “是有客,不是不在。沈小子,王爷既在,你为何不让我见?让开!”
  “斛律将军,您……”
  “沈小子,难道你想眼见洛阳被宇文护夺去?”
  “斛……哎……”帘帐一抖,沈秀阻止失败,自己也被人给推了进来。
  推他的是一名年近五旬的魁梧男子,他一身黑甲戎服,脸颊略长,眼角隐隐有些皱纹。
  井镜黎见此人张口叫了声“王爷”,突然睁大眼,死死盯着垂头站在高长恭身后的美青年……盯……
第65节:第八章 咸来从(8)
  俏眼微眯,眸瞳一绕,她了悟此人为何惊讶:看这位将军的气势,只怕是齐国老将,且久居朝廷;高殷毕竟生于宫中长于宫中,也做了一年皇帝,这位将军应当认识他。如今,已去世三年的废帝活生生站在了这位将军眼前,他难免有些接受不了。
  她刚才听沈秀唤此人“斛律将军”,齐国令人闻风丧胆的将军,又是姓斛律的,只有……
  “斛律将军,这位是我的一位故人……”高长恭横移一步,挡去那将军的视线,瞳中是一抹懊恼。
  美人懊恼,轻颦浅愁,每一个细小的动作都是那么悦目……乱猜着那位将军的身份,她原本抱着事不关己的心态,凝眸之间,却无意对上高殷求救的眼神……
  唉,美青年就是美青年……既然来到这儿,她就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
  踏前半步,她呵然一笑,引得那将军的注视后,轻一颔首,笑道:“在下见过斛律将军。将军瞧我这徒儿,是有什么不妥吗?”
  徒儿?
  美青年与美王爷的视线不约而同飘向她。
  “这是在下的徒儿二意……”她以手指比比高殷,乌眸一转,“将军如此惊讶,不知我这徒儿可曾在何处得罪了将军?他随我十五年,什么都好,就是爱胡闹,若有得罪,还请将军见谅。”
  老气横秋谁不会,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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