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秋南北

第31章


  “徒儿?他随你十五年?”那将军皱眉看她半晌,困惑地瞥了眼高长恭,迟疑道,“王爷,这位姑娘……”
  高殷赶紧站到她身后,“她是我师父。”
  “呵呵……将军盛赞了……”井镜黎捂嘴轻笑,笑得一干人莫名其妙之际,她突然清嗓,一手抚过脸颊,似羞似喜道,“老身薄识,略懂一些驻颜之术。将军这一声姑娘,老身听得真是惭愧又心喜啊……呵呵呵……”
  “……”高殷盯着她的后脑勺——发呆。
  “……”三心停了吃水果。
  “兰陵王爷与老身也算旧识……呵呵……途经洛阳,老身也是巧遇王爷……呵呵……便来寻故人叙叙旧。”她继续老气横秋,“王爷啊,这位将军是……”
  高长恭回神,垂眸将眼底的笑意掩去,轻道:“这位是我朝大将军斛律光!将军,这位是……”
  “斛律将军——”她截住高长恭的话,长长一揖,声音也拖得长长,“老身井氏,不过闲云野鹤而已。久仰将军大名,老身今日得见,实在是三生有幸。当年一曲‘敕勒川,阴山下’,豪气干云,脍炙人口,便是出自斛律老将军之手啊。”
  受齐皇高氏重用、又是姓斛律的将军,朝堂上有父子二人。一人,是当年吟一曲“敕勒川,阴山下”的大将斛律金;另一人,便是斛律金之子——眼前这位有“落雕都督”之美称的斛律光。
  据闻斛律光年轻时以骑射闻名,官位都督,一日校猎,他骑马引弓,一箭射落翱翔云天之际的一只大雕,正中雕颈,由此,“落雕都督”的美誉便传开了。
  这父子两的名字实在有趣,斛律金……斛律光……一“金”一“光”,金光金光……
  “那诗确然是家父所作,而今家父年迈……”提起老父,斛律光死板到现在的脸居然露出一点笑意。他不再注意高殷,细细打量她,倒也相信了她的驻颜之说。忆起她自言收徒十五年,又提及老父当年所做歌谣,他不禁上前一步,叫了声,“老前辈……”
  这句“老前辈”,吓得井镜黎目瞪口呆,见斛律光欲向她弯腰揖礼,她迅速侧移一大步,干笑,“斛律将军真是折煞……老身了……”
  她不过是提了提这位斛律将军的老父,他没必要把她也归为“前辈”类吧?!
  “不知前辈贵庚?”斛律光不苟言笑,似完全忘了他冲入中军帐的初衷。
  “贵庚?”食指触于鼻下,摩挲片刻,她脱口便是一句:“惭愧惭愧,老身未满一甲子。”
  一甲子为六十年,她这也不算说谎。
  “前辈……”
  “斛律将军折煞……老身了……”她脸皮僵硬,“将军还是唤草民井……”微一顿,她肯定道,“还是唤井姑娘吧……呵呵……”
第66节:第八章 咸来从(9)
  “……”斛律光表情一怔。
  “呵呵……”她继续笑,笑得脸皮抽筋,“蒙将军唤一声井姑娘,我……老身这才觉得驻颜之术确然成功了。”见斛律光已不再怀疑高殷,不待他开口,她急忙岔转话题,“斛律将军来找王爷,想必有急要之事,老身还是带两个徒儿回避一下。”
  高长恭眼波一转,似笑非笑瞥她,“井、老、前辈何须回避,您方才不是说要助我一臂之力吗?”
  她什么时候说过?井镜黎一边欣赏美王爷那一顾生情之容姿,一边在心中暗暗否定。
  高长恭只瞥了她一眼,脸色一正,视线转向斛律光,“将军可是探到军情?”
  斛律光素来坦荡,又看了高殷几眼,只当世间相似之人甚多,不再露出见鬼的表情。见高长恭不避三人,他当下也顾不得许多,急步走到桌边。
  待众人趋近、站定后,他方指着桌上的羊皮地图道:“王爷,洛阳已封城十余日,四面皆有周军,我只怕城中将士坚持不住。唯今之计只有杀出一条血路。”
  高长恭苦笑,眸珠斜飞,对上高殷焦急的视线。那眸光绻绻似雾,仿若蕴储万般言语,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殷儿……
  “洛阳城池不小,周军没有一丝破口吗?”瞪着怎么看怎么不明白的地图,井镜黎忍心不住出声。
  “破口?”斛律光皱眉,重重一叹,“前辈有所不知,此处是邙山,此处是我援军所在。”
  “井姑娘,是井姑娘啊,斛律将军。”随口提醒,她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地图上,洛阳位于黄河以南,城北邙山伫立,连绵起伏。齐国援军在洛阳城西北方,邙山山脚。
  她伏低头,正想研究一下邙山,斛律光的声音却未停止——
  “洛阳城北面,晋国公宇文护亲自挂帅,东面,尉迟迥、王雄两大将军对冲压兵,南面,由独孤用命率领飞驰军守关,西面,将旗打出‘突寇’二字。就我所知,突寇军是东洛王旗下的一队府兵,首将苏冲有‘骷髅将军’之称。”
  “啊……是呢……”她在心里加一句:半斤八两,与砍腿将军齐名。
  “王爷,情势所迫,我等不能再拖。唯今之计,只有趁夜杀出一条血路。”斛律光浓眉紧皱,原本略长的脸变得更长。
  “斛律将军所言甚是,本王只怕……”高长恭盯着地图,淡淡道,“邙山地险,我军星夜兼程到此,却不知周军是否在山中设了陷阱。夜袭若无八成把握,本王宁可放弃。”
  “但洛阳……”
  “洛阳必不可失守。”高长恭了然点头,“洛阳失守,我京师就岌岌可危。”
  “王爷,今晚就让我带精兵五百……”
  “不可,斛律将军!”高长恭断然否定,待要另寻对策,耳边突然响起一道轻轻的声音。那声音似在喃喃自语——
  “杀……杀出一条血路是没问题,关键是怎么杀?从哪个方向杀?乱杀一气可不行……”
  高长恭双眸一亮,“井姑娘有何妙计?”
  “呃?”回神,她弹弹衣袖,不答反问,“周军四面围城,每次攻城时,都是四方一齐?”
  “不。”高长恭点了点洛阳城北,“宇文护虽然挂帅,但他从不出战,驻营在此,似乎只为封道。倒是东面的尉迟迥、王雄叫战多次。”
  “南面和西面呢?”她倾头思索。
  “探子报回消息,南面,独孤用命不曾叫战,洛阳守将曾经想从南面冲军,却……铩羽无归。”后面四字,高长恭的声音低了下去。
  “独孤……用命……”轻吟四字,她抿唇一笑,听高长恭继续说道——
  “西面,苏冲骁勇心残,攻城毫无预兆,令我洛阳守将防不胜防。”说完,高长恭轻咬下唇,眉心皱起。当时,探子带回的消息是——原本西面尚在洛阳城将的掌控中,谁知苏冲夜半子时突然攻来,一场大火,刀光剑影,将士们死残无数,被迫退回城内,西面就此失守。
  “苏冲……”她轻垂眼帘,若有所思。
  要她以为,杀出一条血路是下下之策。可如今周兵十万,如铜墙铁壁般围攻洛阳,最能解燃眉之急的也只有下下之策,而上上之策……
第67节:第九章 戎无烟(1)
  请问——
  鸡的嘴里何时叼过大雕?牛的嘴里何时嚼过老虎?而蝼蚁,何时撼倒过大树?
  所以,上上之策——她,没有!
  转转眼,见三双目光集中在自己脸上,她倾头破颜,浅浅一哂,“王爷,宇文护既然挂帅,为何不迎战?这其中莫不是有什么蹊跷?”
  “什么蹊跷,哼……”斛律光冷冷一哼,“宇文护背德无信,自是无脸见人。”不待井镜黎开口询问,斛律光已自行解释起来,“他的老母长年在我齐国境内,前些月,他泣书讨母,陛下感他孝心,将他母亲送回,他不思感谢,竟然暗中勾结突厥攻我洛阳。”
  那是洛阳活该!神色不动,井镜黎在心中暗暗忖道:宇文护既然重孝,他的母亲便是上等人质,高湛居然将人质送回,搞什么鬼?那个白痴的脑子里只会想着如何杀侄儿吗?除非……宇文护名为晋国公,实则手握皇权,高湛将他母亲安然送返,想必希望与周国重修旧好,却没料到宇文护翻脸无情,亲自挂帅东征……
  亲自……她心头蓦地一震:东西南北皆无那人啊……
  那人会在哪儿?独孤用命在南,他会在洛阳城南的中军帐里吗?抑或,他在城西?还是……城东?攻陈之武陵,他的目的是声东击西,而今攻齐之洛阳,他又会如何?
  思及此处,她呵呵笑出声——声东击西!
  好个声东击西,若此时让齐军也来个声东击西……袖内拳心一握,她问:“王爷,你援军人马多少?”
  高长恭的视线在那黠俏笑靥上一转,轻道:“三万。”
  不,不成!她立即否定——周军十万,齐军三万,兵力悬殊太大,若声东击西变成打草惊蛇,三万人马还不够那人踩……呀,怎么又想起那人……
  瞧她时而皱眉,时而微笑,高长恭妍眸凝流,欣然道:“井姑娘可有良计解我洛阳之困?”
  “……”动动唇,她清晰说道,“没有。”见那双顾盼生情的眼黯淡下去,她又道,“王爷,斛律将军说得在理,唯今之计……”
  “只有杀出一条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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