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秋南北

第33章


苏将军领军围攻洛阳,听的是宇文护的军令,兰陵王欲解洛阳之围,领的是齐皇高湛的召书。虽然各位其主,但两国相争,将士战死……”见苏冲眸中流露不屑,她视而不见,继续说道,“苏将军忠君护主,今日周军十万攻洛阳,想来势在必行,一旦攻下洛阳,再挥师邺城,齐氏一灭,长江以北便是周国称雄。再之,江南陈国皇权不定,周国一统北方后,粮草富足,战马成群,届时渡江南下,一统江北江南,天下便姓宇文氏了,而将军。自可封王拜相,享食百郡。”
  “那又如何?”
  “小女子只问一句——”她垂眸浅笑,眸光无意间瞥到袖尾。袖边有些散线,那是油灯烧的……神思一凛,指腹若有若无抚过烂掉的衣料,懒眸抬起,她沉缓却清晰地问,“苏将军,等到天下太平、海晏河清时,将军何以自立?”
  “此话怎讲?”苏冲负手睨她。
  成竹在胸地一笑,她倾首,徐徐吐字:“夫差弃子胥,勾践诛文仲,秦王杀白起,刘邦除韩信。”
  寥寥二十字,道明一切。
  吴王夫差得伍子胥而兴国,其后听信伯之言,赐剑伍子胥,逼其自刎。越王勾践卧薪尝胆,得范蠡、文仲相协,夺天下后,范蠡聪明,知勾践是“可共辱不可共荣”之人,及早抽身,文仲不信,最终也落得赐剑自刎的下场,据说那剑正是夫差赐给伍子胥的那把。秦王即是秦昭襄王,将军白起为他夺了天下,得到的结果是“赐之剑,自裁”。韩信虽是吕后所杀,不是直接死在刘邦手上,但刘邦得知韩信已死,竟是“且忧且喜”,可见刘邦早有除信之意。
第70节:第九章 戎无烟(4)
  这些功臣横扫千军时,何得张狂,何得宠信,天下平定后,为王者却心生间隙,该冤的——冤,该诛的——诛,一个不留。
  “姑娘是暗示我皇容不得功臣?还是……暗示苏某……不得善终?”苏冲并不生气,他摸摸下巴,俊脸含笑,眼中不掩估量。
  “不。”她摇头,“小女子斗胆一言,请苏将军见谅。”
  “说。”
  “周室皇廷,真正掌权者是谁,苏将军心中自明。”
  寒风渐起,日偏西斜,落叶旋踵悄悄……
  黑发一缕缕随风卷起,划过脸颊,苏冲慢慢凝眸。
  这话,他明白——是晋国公、大冢宰宇文护。
  ——大冢宰能杀孝闵帝(宇文觉),立宇文毓为帝,也能杀宇文毓,立宇文邕为帝。若哪天宇文邕不训,大冢宰同样能除之而另立新皇。
  ——大冢宰无心称帝,可……大冢宰膝下有二子,偏偏他最宠的不是亲子,而是侄儿宇文含。
  ——东洛王宇文含,疏情而诡狡,温润却冷厉,府中能人无数,朝中左右交好。他苏冲不也是宇文含麾下一将么……
  宇文含确有称雄天下之心,这女子的话,无疑是在暗示宇文含就好比夫差,好比勾践,好比秦昭王,好比刘邦,他在得天下之后,会杀功臣。换言之,若周军攻不下洛阳,周、齐、陈三足鼎立,这天下便时时有战事,有战事,国君便需要将军谋臣,有战事,将军谋臣便不会……
  “狡兔死、走狗烹,高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笑隐眼底,刻意放慢的清澈嗓音在冬日林间格外凉薄,“天下已定,我固当烹!”
  “哼!”苏冲冷冷一瞥,猝不及防出手袭向她。
  “将军……”抱树凌空一绕,她险险避开,脸上努力扮出一副不解的样子,心头却暗忖:难道她福至心灵的突发之计无效?
  “姑娘舌绽莲花,苏某佩服。”眸隐噬意,不给她换气之机,苏冲纵身而上,凌空扣向她的足环,欲将她拉下地面。
  险!
  闪足避开,她暗叹:苏冲身经百战,今日若要胜过她,只怕她也没什么好结果,不幸一点,两人拼个鱼死网破,幸运一点,两个各留一口气,但回去躺不了多久,再折腾个三五下,她想她可以直接发丧了。
  林间风声、掌声混淆一团,枯叶因劲气卷起,猎猎有声。翻袖接下苏冲一掌,两人各退三步。苏冲眯眼,她脸皮微跳。
  她暂时还不想发丧啊……
  “将军不信小女子的话?”
  “想不到兰陵王也是狡猾之徒,他遣你来挑拨离间,想让苏某放他一马,让他解洛阳之围吗?”苏冲口中说着,攻势却一招疾过一招,“苏某今日就擒了你送给王爷,等你见了王爷,再将方才的话说一遍。”
  “……”这人不信,她也没办法。疾退一丈,噘嘴一声哨音,悠长绵绵。音落,她大袖一荡,拊掌而笑,“苏将军,小女子今日只为传话。两兵交战,不斩来使,将军何苦相逼。”
  苏冲冷笑,正寻思她那一声长哨究竟何意,突闻身后传来马蹄声,一道黑影快如岩电,自身则一闪而过。再转眼,井镜黎所站处已空空无人。
  “苏将军——兰陵王——的确——时时——垂慕你——”风声送来断断续续的一句,落日下,黑驹四足染雪,越坡消失。
  枯叶慢慢回落,盯着落日,苏冲蓦地笑出声。
  “哈……兰陵王……”他轻喃,抬手夹住一片枯叶:哼,这女子只身前来传话,胆子不小,不知与兰陵王是何关系?她所言,无非想让他心生疑窦,让他以为宇文含迟早有一天会杀他。若不想成为“高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的角色,就得让王者觉得,天下隐有忧患,将军不可少,谋臣不可弃。
  战将养寇吗……
  两指错开一扭,夹于指间的枯叶分成两片,缓缓坠地。
  冬季的落日极快沉下,转眼天色已现昏晦。
  风过林间,枯叶被吹起,复又飘落……
  翌日——
  周军四路齐攻洛阳,铁骑、战车、弓箭,一波接一波轮番上阵,攻势越来越猛,好似要在今日夺下洛阳城般。而后方,周军设下三道防线,阻止齐国援军救城。
第71节:第九章 戎无烟(5)
  日正当空,齐国援军竭力拼杀,突破周军第一道防线,再无力前进,而第二道防线的周军已蜂拥上来,将齐国援军再度压回第一道防线之外。
  眼见洛阳守军气疲声嘶,已显败相——
  此时,齐阵内——
  “沈秀,点骑兵八百,随我冲阵。”高长恭俊目怒睁,抄起银铁面具便要上马。
  “四……王爷!”一只手捏上他的袖。
  高长恭身子一僵,不回头,以旁人听不见的声音道:“殷儿,放手。”
  “再等等,四哥……”高殷轻叫一声,“也许……也许援军稍后便能赶到……”
  “再等?”高长恭突地回身,抽回手臂,苦笑,“再等下去,洛阳城只怕已成了周军的囊中物。殷儿,我知你不喜战事,可洛阳毕竟是我齐国重城,身为高家子孙,外敌入侵,国家有难,我怎可不理?”
  “不……”高殷摇头,固执地再度捏紧他的衣袖。此时,身后传来轻笑——
  “王爷,你这是要杀出一种血路吗?”
  高长恭闻声侧首,瞧向笑意盈盈的女子,“井姑娘,本王的……”
  “王爷,二心是我徒儿,我自会照顾。”不等他将话说完,井镜黎走近,拉过高殷,冲美王爷扬眉一笑,“王爷既然冲阵,不防就向骷髅将军那儿冲去。”
  “骷髅将军?”高长恭秀目微眯,“苏冲?”
  “呃……我只是建议。”她真的真的只是单纯地建议,也是在……
  赌一赌!
  高长恭静静看她,直到沈秀回报八百骑兵已集齐,他才眨了眨眼,颔首称谢。
  狰狞银鬼面具覆上俊脸,再转身,披肩黑发旋起,复又垂落,仿佛一簇缓缓蒸腾的火焰,韧纤的身形激荡空气,杀气四溢。
  当血腥充斥呼吸,当杀戮塞满胸膛时,无人知道那张银鬼面具下的容颜是多么俊美,多么清雅,多么令人目醉神迷……无人……
  兰陵武王,并非浪得虚名。
  半个时辰后,周营——
  一名传令兵匆匆奔来,“禀王爷,齐军一队人马冲入我方阵营。”
  “哦?”赤驹刨土,远远坡上观战的俊美王爷弯唇一笑,视线移了过去。遥望一阵,他突地笑出声。白袍银甲,未载盔帽,黑发随意辫在身后,灿目流转,在一片战鼓硝烟中竟荡出别样风情——他正是宇文含。
  宇文含身边另有一匹战马,马上之人一身黑袍,肩袖处以金线缕绣飞鹤云纹,威仪自生。听见宇文含的笑声,那人侧首,“仲翰,不可轻敌。”
  眸珠一瞥,宇文含垂头一笑,“是,叔父。”
  他身边之人,是挂帅出征的宇文护。
  应过一声后,宇文含不再说话,他静静看着以一匹纯白雪马为首的百名骑兵冲入战阵,雪马上的骑者戴着银色面具,所过处,血溅三尺,未几,马身已染成鲜红。与雪马相距数尺处,另一名骑兵手握大刀,身手矫健,那刀似乎只砍下不砍上……
  “银鬼面具……是高长恭……”宇文含伸出小指,轻轻摩挲唇角,低道,“龙雀刀,侧骑,只砍腿……是砍腿将军沈秀……呵呵,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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