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秋南北

第32章


高殷在她身后轻轻咕哝一句。
  “对,杀出一条血路。不过……”她回头,以斛律光看不见的角度冲高殷吐吐舌头,“铜墙铁壁再坚再硬,也有铸合的缝隙。王爷,你不妨找周军最软的地方下手。”
  美王爷,美青年,加上斛律光,异口同声地低叫:“最软的地方?”
  鬼叫什么,她还没到耳背的年纪!
  第九章 戎无烟
  齐·河清二年(564)冬,十二月。
  齐皇高湛急召各地军兵赶赴洛阳,以解围城之困。兰陵王高长恭、司徒斛律光率军抵邙山,欲解洛阳之围,然,周军聚如狮蚁,长恭与斛律光数度引战,终不可破。
  又,因宇文护分兵切断河阳道路,阻遏齐国援军,全然不将长恭与斛律光的寥寥万名援军放在眼里。如此,双方对峙一旬。
  冬日枯寒,山中林木叉叉丫丫,邙山已少有绿意。
  坐在高高树上,女子一声浩叹,摸摸加粗一圈的腰……还好是衣服,不是肉。
  轻吐一口气,她看向远远一道红影。
  是他……
  她未曾想过今日无心挑了棵树发呆,居然看到她念念不忘的人——那个、骗她的人!
  这些天,高长恭与斛律光“多次”引兵去周营叫战,但“多次”无功而返……嗯……其实,也不算无功,至少让他们知道“杀出一条血路”不是件容易的事,而她一时福至心灵所建议的“找周军最软的地方下手”……抱歉抱歉,她只能说——叫战这么多次,他们还没找到。
  找不到,当然也就无法杀出一条血路。于是,高长恭心急如焚,而名义上是“她徒儿二意”的高殷天天陪在高长恭身边,也顾不得斛律光会心疑。
  那两人,一个美王爷,一个美青年,长灯夜谈,忧心相望,眼波凝流,欲语还休,瞧得她时时感叹:世上果有“连璧”之华,果有“蒹葭倚玉树”之景。
  今日探子回报“周营寂静”,高长恭便拉着斛律光研究地图,高殷为了彰显是“她徒儿”这一身份,拉着三心作陪,于是,她就得闲一人溜上邙山散心兼发呆。
第68节:第九章 戎无烟(2)
  她并非万能,只是乡野一小民,周国欲夺洛阳,她也没办法,就算洛阳被周兵十万铁蹄给踏平,她也只能念一句“南无观音耶”,寥表哀思。但,她愿意帮高长恭,一来答应过高殷,二来……她想弄明白自己为何对宇文含的欺骗如此生气。
  她没有暴跳如雷,对吧?
  她没有辗转难眠,对吧?
  她依然心平气和,是吧——但这不表示她不生气。
  虽说她爱看美人,又有点三心二意,实际上,她很懒。
  师父说过,她的懒,不是随遇而安的淡定,不是泯灭红尘的超然,而是一种苟且偷生的随性,算是……唔,比较自私吧,她不否认。她不是长于深门大户的小姐,她不怕血,她也能看着苦难之人在眼前死去而不伸出援手——简单说,就是无动于衷,见死不救。
  自幼与师父相伴,打猎伐柴,读书习字,深受师父“波上轻舟泛,我自立于罔川之上”的影响,她是她,波是波,轻舟是轻舟,三者有何关系呢,是不?波泛轻舟,波沉轻舟,皆与罔川之上的她无关,她看着就好。
  这种性子,若真要嫁人,她很怀疑自己的夫君能否受得了。玩月山下猎户很多,不乏容貌端正的青年男子,自打她十六岁开始,村里的大婶婶老婆婆就开始对她暗示该嫁人了,第一次被暗示,她还有些害羞,提多了,她相信自己的脸皮绝对是抽筋大过羞怯。偶尔师父下山返回,也会借此开她玩笑,但当不了真。
  师父未曾娶妻,多年来只有她这一个徒儿相伴。她今年二十一,就待嫁女子而言,算得老了。有时她会怀疑自己已经被师父荼毒得很深了——嫁什么呢,娶什么呢,这辈子就像师父一样,年轻时收一两个徒儿,以教徒逗徒为乐,待鹤发鸡皮、焚骨成灰后,年年清明,只要坟上有人烧香即可。
  很苟且,的确很苟且。
  三年前的宇文含,对她而言只是美人,只是波上一扁轻舟,奈何三年之后,这一扁轻舟却牵动了她的喜怒,为什么?
  他是王爷啊,手握兵权,心野天下,以她的苟且偷生之懒,就算生气也不会勾生挑衅他的心思,她无权无势,她斗不起。对这种男人,她一向敬谢不敏。
  她不该这么生气啊……摇着腿在树上苦苦思索,她不得其解,没多久,便见一人一马缓缓向山坡走来。枯叶积厚,那马走得缓慢,落蹄寂寂,她竟是在瞥见那抹红影时才发现有人靠近。
  是宇文含。
  他白袍红披,在百丈外下马,负手观天,目送飞鸿,似在等人。未几,两匹骏马迎面驰来,马上竟然是苏冲和独孤用命。两人下马参见,贴近宇文含,似禀告什么。
  两大将军竟跑出阵营外相见,必定有事。她屏息凝神,无奈太远,一个字也听不清。片刻后,独孤用命先行离开,苏冲正要转身,远远坡道又拐出四匹棕马,四马上均是女子,为首的年轻女子满头珠玉,正挥鞭大叫,这叫声她听清了。
  那女子叫的是——“王爷!”
  宇文含原本背坡而立,苏冲面对他。他瞧了苏冲的眼神,早已转过身去。
  那女子下马后,心急地奔向宇文含,连脚被马鞍绊到也不顾,只道:“王爷为何不等我?”
  宇文含释开双手,“公主为何跟着本王?”
  “王爷你……你欺负人!”被唤公主的女子负气娇嗔,跺脚拧腰时,眉心皱起。
  只这一个细微动作,宇文含已垂眸看向她的脚,关切道:“公主,你的脚可有扭到?”
  真细心啊……远在树上的女子捏紧衣袖,用力瞪向那道俊挺身影,不知此刻心中杂陈的五味是什么。
  “脚?”那公主微微一愣,立即点头,娇声道,“嗯,有点痛。”
  “来人!”宇文含侧头轻唤。
  转眼,三名卫兵出现在那公主身后,“王爷!”
  宇文含敛笑挥袖,“公主脚扭伤了,速速送回军营医治。”
  “是!”不待公主插话,一名卫兵强行将她扶上马,牵起缰绳,另外两名立即分站左右,返营。三名侍女急急跟上。
  手抚绒披,直到马上那频频回头的公主消失,宇文含慢慢转身,瞥了眼双肩抖动、自始至终将手捂在嘴上偷笑的男子,轻笑,“苏将军,你笑够一个时辰再回营。”
第69节:第九章 戎无烟(3)
  “哈?”男子闻言放开手,果然是一张不及隐去的笑脸,“突厥公主如此热情,王爷莫要辜负她的一片心意才好。”
  “……笑够两个时辰吧,苏冲。”宇文含轻瞥爱将,不似玩笑。
  “呃……”苏冲笑不出来了,“王爷当真……”
  “这是军令。”不容置喙,宇文含跃然上马,拉拉缰绳,赤驹昂首咴鸣,前蹄踏地,如一柄燃烧的翎箭奔驰而去。
  苏冲撇嘴,见赤红骏驹成为天边一颗小点,索性放声大笑。他一边笑,一边弯腰从地上捡起一颗石子。笑过,他神容骤敛,双眸如剑木之矢,直射林中一点,手腕同时一振,石子疾射而出。
  “何人?”轻斥一声,苏冲袭向因躲避石子而坠落的女子。
  女子躲开他欲扣在肩上的一抓,绕到树后,清嗓道:“苏将军且住。”
  苏冲浓眉一挑,收掌打量她:对襟蓝衣,清雅秀容,黑发披肩,散落肩头的发丝中夹着一条束发的白色绦带。
  “你……认识苏某?”
  “苏将军骁勇之名,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女子从树后移出半边身子,笑道,“小女子井镜黎,对苏将军仰慕甚久。”
  仰慕?苏冲鹰眼骤眯,显然怀疑她的话。
  仰慕……井镜黎亦是脸皮抽搐——她说这话,有目的。
  原本,她无意被发现,想不到苏冲耳力了得,石块疾射,她不想下树也不成。既然被发现,总得做些什么才行。这些天,因为脑子里总是盘旋着“如何解洛阳之围”,被苏冲一搅,竟让她福至心灵,想出一条不知可行不可行的点子,也就是——让苏冲在对战中放水,方便高长恭杀出一条血路。
  越是心残之人,越是有心软之处。苏冲这人桀骜不驯,不能晓之以理,唯有动之以情,但用什么情,她得好好计量……不知可行不可行……
  凝神闪思间,苏冲已开口:“姑娘为何躲在树上?”
  “其实……”井镜黎略一迟疑,轻道,“是兰陵王命小女子前来。”
  “兰陵王?兰陵王高长恭?”苏冲踏前一步,见她不退不闪,眼无惧色,不由冷冷弯唇,“齐国的王爷啊,哼,他怎知苏某今日会出现在此?”
  “兰陵王久慕将军,只恨将军不在自己麾下。今时洛阳对阵,兰陵王亦是心痛有加。”既已丢饵,她索性放开胆胡诌,横竖那对高家兄弟正在营中“蒹葭倚玉树”,况且,三心人小,脑子里沟沟太少,知道高殷成了“师弟”,也就当真被他拉着当幌子,都不理她。
  “听姑娘之言,兰陵王莫非想招揽苏某?”
  她摇头一笑,“兰陵王对将军是惺惺相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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