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秋南北

第40章


  归根究底,因为她懒,懒得去信,而一旦信了,就懒得去不信。
  他不信她……嗯,这也正常,她一直不明白在洛阳大战之前,他凭什么相信她。不过他现在不相信了……也是,换了他这么对她,让她战败,她也难得会再相信他。
  想想自己的所作所为,好像是有那么点过分。先是抢他面具……不,那面具原本就不是他的,她只是帮那棵像玉树的高家美王爷拿回来而已。再是,从他手里救下高家美王爷……也不算她救吧,若是高长恭要伤他的眼睛,她也会毫不考虑地冲出去救呀。
  两相比照,他不由分说为她挡下那一箭……
  啊——心中大叫,井镜黎一掌拍向铜钱,眉心轻蹙:她或许不聪明,但她会以常理推断,一个人无论如何诡狡,突发状况下的行为却是其内心深处最直观的反映。他毫不犹豫以身护她,让她如何不能去信,如何不愿去信?
  情愿情愿,万般恩怨绕到头,不过是……
  你情……
  我愿……
  她现在愿意信了,他却不再信她。这怪不得他,他为护她受伤,来不及躲避身后射来的一箭,而独孤用命却为他挡下这一箭而殒命,他生气也是应该。可他知不知道……有人要杀他?
  师父说过,但凡和皇权沾上边,多是诡计、暗杀、勾心斗角,以他的诡谲,不可能不知道有人要杀他,他应该有了防备之意……
  “咔!”屋顶上轻轻响了一声。
  她不动声色,将铜钱一一塞回口袋,再走到窗边,一扇一扇关起来。护卫听见声响侧头,对上她的视线,她轻轻一笑,道:“有点……凉。”
第85节:第十一章 和歌辞(2)
  看着一排花窗被她掩上,护卫的表情仍旧是木然,直到最后掩上大门,他们的视线才调回院中,不知是赏雪还是发呆。虽然看不到屋内的情景,但他们能从里面传来的翻书声和踱步声确定人还在屋内。
  夜幕渐落,当宇文含再度出现时,已是掌灯时分。
  堂内一点烛火,映在窗棂上,微弱而摇曳。
  廊前的灯火打下片片阴影,投在玉泽光洁的俊颜上,有些阴晦,令人看不清表情。
  立在门前,宇文含无意推门,却轻问护卫:“人呢?”
  “禀王爷,那位姑娘不曾离开。”
  唇角微一勾,大袖展垂,修长的手指轻轻按在门上,静顿片刻,指尖用力一推。
  “吱呀”一声,门,轻易地被推开,堂内情景一清二楚映入众人眼中。
  这……护卫们脸色大变。
  这……宇文含身形不动,慢慢收回半抬的手,直到唇边触到一片凉意,他方惊觉自己在以小指指腹摩挲唇角。
  年关近了,长安大雪,天气寒凉,丢她在此,他也不过在离此不远的小苑里翻书。直到夜落时分,下人进来为暖盆添柴,他才惊觉她待的堂上未备暖盆。
  她受凉与否,他其实不必太在意,在他给她信任的时候,她气他,如今他心生倦意,她却突然出现,其目的不得不令人怀疑——她这次又想帮着谁来对付他?是高长恭?还是满纯?
  明明不想在意,书却怎样也翻不下去了。丢了书,随意步出庭院,在寒意渐沁之际,已不知不觉来到这儿。
  门是推开了,人,却不在。
  桌上燃的蜡烛只剩指尖长短,分明燃了多时。一本书翻开一半,以镇石固靠在一扇花窗边,窗未闭严,留有一道细缝,风从细缝吹进来,吹动书页,发出嘶嘶声响——这便是护卫间或听见翻书声的原因。
  “人呢?”听不出情绪的声音再度响起。
  战战兢兢,护卫的额边已沁出点点冷汗,齐齐跪地道:“属下该死。”
  “该死?”宇文含轻吐二字,正待说什么,脑后突然传来风声。
  旋步侧身,他闪入堂内,护卫也在同时一跃而起,两人护在他身前,其他护卫抽刀迎上突然出现的数名黑衣人。
  终是想在他入长安前动手吗?敛眉一声冷笑,宇文含无视缠斗的护卫与黑衣人,走到桌边,撩袍坐下,将烛台上的蜡烛一根一根点燃。
  潜在军中,趁战乱时射杀他,绝非一时所为。能潜伏军中而不引人生疑,那射手要么有着正式的军人身份,要么便是有人刻意安插,或者两种可能皆有,射手入军,原就是以取他性命为目的。只可惜,那人慢了一步,在临近长安的驿馆遣人暗杀他,不嫌太迟吗?若他要除去眼中钉,必不会让那人有喘息的余地,早在战败退军时,他便会三道急令攻杀那人。
  所以,现在,太迟了。
  “唔!”一声短促的闷哼,一名黑衣人血溅三尺,颓然倒地,而他的护卫身上亦鲜血一片,伤痕累累。
  紧接着,又是数声闷哼,护卫倒下三名,黑衣人再倒一名。
  风动衣声,兵刃交错声,喘息声,拳脚相撞声……虽声声入耳,俊颜却不为所动,取了烛台下的铜丝,他有一搭没一搭地挑拨着烛芯。
  ——这种蝼蚁性命,从来不需他亲自动手,否则,他训练一批隐卫何用。
  烛火在他一搭一搭的拨弄下渐渐明亮,鼻间溜进了些许血的腥气,宇文含皱了皱优雅的眉头,侧目,眼波旋流,闲闲数起黑衣人的数目来。
  一二三四……与护卫打斗的有六人,地上倒了两人……咦……眼角瞥到台阶上横陈的一条腿,他立即在心头更正:不,是倒了三人。
  凝视闪思间,已有两名黑衣人冲到桌前。护在身侧的两名护卫迎刀相击,谁知一名黑衣人突然伏低身体,从护卫腋边闪了过来,沾血的利刃直向他砍去,而另一名黑衣人身手矫健敏捷,只身缠住护卫,他们要回身相救已是不及。
  闪电之息,宇文含抽起一根蜡烛,斜斜送向黑衣人面罩下仅露的双眼。黑衣人眯眼侧头,肩部一晃,手中的刀已失了方向,砍向桌面,入木三分。
第86节:第十一章 和歌辞(3)
  宇文含旋身立起,夺过一名护卫的刀,正要攻向那黑衣人的手腕,未想肩头突然传来一阵裂痛,如绫帛被突来的外力撕裂般,那痛意似芒刺扎入骨髓,随着血液蜿蜒入心,令他动作一滞。
  ——好,非常好,他的箭伤又裂开了。
  只这一滞,黑衣人又抢得先机,从桌面抽刀而起,扫倒烛台。烛台倒地,烛火却未灭,且闪且摇,趁堂内晦暗不明,大刀已向宇文含胸口砍去……
  “王爷!”惊呼,来自护卫。
  “叮!”清脆的铜铁相击声,来自……
  黑衣人的刀被震开,地面上随即响起清脆的声响,宇文含垂眸看去,竟是一枚铜钱。
  铜钱打旋,在地面震了片刻,慢慢静下,向上的一面印有“布泉”二字。
  在黑衣人惊疑不定时,一道人影破窗而入,若一濯盈尺素波,翻袖踏步,流风徐转间,婀娜映蓝田。
  “仲翰……”一声低唤,隐隐含了担忧。
  能这么叫他,敢这么叫他的,除了她,还有谁?
  宇文含诮意入眼,未及开口,井镜黎已抄过他手中的刀,简单比了比,凌厉一扫,攻向黑衣人。
  她的招式毫无章法,左一刀,右一刀,横扫竖劈,分明从左至右斜劈的一刀,她却突然在挥刀途中硬生生转了弯,似乎想到哪儿就砍到哪儿。黑衣人抵挡近百招后,败相已现,他们似知不敌,偷偷互换眼神,一齐逃退。
  宇文含未下令追击,却盯着那拿刀慢慢转身的人,眼神阴霾难测。
  “……嘿嘿……”讪笑两声,井镜黎将刀还给其中一名护卫,小心翼翼靠近他。
  拖尸体,扶烛台,打扫血迹。下人清理完毕,置好暖盆后,默默退下。
  堂内寂静,直到木柴因燃烧发出一声“噼”响,宇文含才有了动作。
  他斜瞥肩头,不见血迹沁出,一时也懒得理会裂开的伤口,再抬眼,见她取回窗边掩人耳目的书,不由讽道:“这就是你相信本王?”
  不囚困,仅命护卫守在门外,他要看的是——她的相信能有多久。
  她身体一僵,抚了抚书面,轻轻放在烛台下,迎着烛火端详略显苍白的俊颜:那些刺客有伤到他吗?白天瞧他的时候,脸色没这么差啊……
  “王爷……”嚅嚅唇,她忍不住开口,“你可有受伤?”
  他冷冷瞥来一眼,心中恼怒,却又不知该如何处置她。以往让他心生怒意的人,多数已经转世投胎去了,只有她,明明惹得他一肚子火,却放任她在眼皮下跳来跳去……
  朝中传他为人诡狡,是,他不否认。汲汲营营,他只要江山一掌,可他却并不擅长严刑逼供,对刻意去折磨某人而看那人的丑态也没兴趣,特别是,他不需要去践踏某人的尊严来满足自己的骄傲,这种充满血腥味又费时费力的事,一向由苏冲全权负责。
  对有才之人,能收,则留为己用,不能收,杀!对无才之人……
  黑眸一闪,转向那双担忧的……懒眼。
  她有没有才,对他来说不重要,因为,有才者能用以治国,却不能并驾齐驱。他不需要一个有才的妻子……
  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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