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秋南北

第41章


黑眸又是一闪。
  娶妻当娶……
  娶妻当娶……
  娶妻……当娶……
  脑中突然浮出半句话,他没有刻意去排斥,任这半句在脑中盘旋,盯她的眸子却深黯了许多——难道,在她气他到如此地步的时候,他仍不排斥与她……并驾齐驱?
  这就是他从不曾动过“将她丢给苏冲去处置”这一念头的原因?
  处置人的方法很多,鞭刑、烙刑、凌辱……然而,若因折磨她而让自己寝食难安,他倒宁愿生气。
  ——伤不了你,我伤自己。
  她可以狠心,他却无法做到。
  折磨她,他会难受。
  “你……”捺下恼怒,他缓缓开口,“刚才去了哪儿?”
  她表情微微一僵,转而笑道:“王爷,我只是觉得这屋子太闷,出去走了走。”
  他蓦然道:“你的徒弟呢?”
  “……”她摸摸鼻子,硬生生调转了话题:“王爷,你的伤没事吧。”
第87节:第十一章 和歌辞(4)
  他冷冷注视她尴尬的表情,不为所动,只道:“你相信本王,信什么?”
  啊?她一怔,半晌回神,双唇嗫嚅,不知说了句什么。
  他听不清,不觉向她靠近了些,“什么?”
  “……”
  “本王不想问第三遍。”
  “我相信王爷的并驾齐驱。”她突然放大声,说完后呆呆瞪着他,顿觉颊上火烧一片。
  “本王也说过,不再信你。”
  “那……仲翰,你以前可以不信我……其实我也不信你……”末句收成蚊虫声音说给自己听,她无视他的冷脸,扬眉一笑,“你从现在开始相信我也可以,好比……我救了你一命,以表诚意。”
  诚意?呵……他冷笑,“你的诚意,本王还没看到。”
  “没关系,以后我多救你几次,你就能看到了。”
  “……”烛火在黑眸中翩翩起舞,引入片片灿烂光华,他似嗔似恼,一时间竟有些啼笑皆非之感:她这话的意思,可是暗示杀他的人来得越多越好?
  “我冒昧问一句,王爷觉得,除了天下之外,还有何重要之事?”她拖起圆凳向他身边移了移。
  “……”
  “王……啊!”猝不及防,腕上被人一扣,她被他带入怀中,一手牢牢扣住她的下颌。
  过近的距离,来自他衣上的檀香,喷在脸上的温热气息,统统令她大气不敢喘,袖下双拳紧了紧,又慢慢松开。她感到一只低温的手沿着颈边下滑,指腹若有若无地打着圈儿,麻麻痒痒的,最后,那只手扣住脖子,却未用力。
  她听他道:“镜黎,你就不能说些令本王开心的话?”
  她的嘴里,除了“道不同,不相为谋”、“贪心者,不得善终”这些令人生气的话之外,就是问他心中最重要的是什么。
  他回答了,不是吗?莫非她想听到另一种答案?
  “开心……王爷想听笑话?”她睁大眼,开始在脑中搜寻许久以前看过的《笑林》。
  “哼!”他的鼻尖离她只有毫厘,放低了声,他轻问,“你方才……去了哪儿?”
  她眨眼,无言。不是不愿告诉他,只是……好吧,她承认自己“心怀鬼胎”,在瓜熟蒂落之前,天机不可泄露。
  因为她信他,她动心了,所以……嘿嘿……
  “笑?”他眯起眼,扣在颈间的五指遽然一缩,眼中滑过一丝灿意,眸色在晕化的烛光下格外氤氲。氤氲……以传情……
  她呆呆凝视白玉俊颜,心头似被羽毛拂撩,又似落满春日迎风乱舞的柳絮,痒痒的……痒痒的……情不自禁,她贴近了些,以脸蹭了蹭他光滑的下颌,唇,轻轻印上。
  吻一块白玉是什么感觉?
  冷冷的,冰冰的……这是第一感觉,其次跳入脑中的——她想将这块玉掬在掌心捂热。
  心中一动,但未及行动,她只觉得天地倒转,凌空旋身,脚板稳当当站在地面后,她才知是他推开了她。
  拂袖站起,他脸色不豫,低斥:“大胆。”
  怀中失了柔软的身躯,那瞬间拥入的寒意让他微有不适,而唇边残留的温软,更令他——令他——
  拍拍衣袖,她意犹未尽地低声抱怨:“王爷,难道你风流的时候,总是发乎情、止乎礼吗?”吻他一下,反应就这么大,若是……若是……
  赶紧摸脸,努力让自己表情正常,她看向脸色怪异的俊王爷。
  “仲翰?”试叫一声。
  他抬眼瞪她。
  “仲翰,有人要杀你,我这些天就留在你身边保护……”
  “你当本王座下无人吗?”他拂袖而出,一时间也懒得命护卫看住她,横竖也是看不住。
  袍带当风,瑚琏身影隐入画廊深处,行行走走间,小指指腹不觉又向唇角抚去,抚着抚着,渐渐滑到方才被她吻过的地方。
  那一吻,如蜻蜓点水。
  蜻蜓……点水……
  蜻蜓可知,它点水即飞,湖水却因这一点而泛起涟漪,涟漪荡起一波波水纹,水纹成圈,一层一层起伏,一圈一圈扩散,直至湖心深处。
  就算如此,但他,还是不能相信她。
  大袖倏然重拂,似要将衣上沾落的一点幽香尽数拂去。
第88节:第十一章 和歌辞(5)
  烛火之前,门廊之下,井镜黎目送宇文含的离开,就连他重重的拂袖亦瞧得一清二楚。然后,她微微一笑。
  若宇文含此时回头,必会心生警觉,只可惜,他未回头。
  廊下那人的笑……阴恻恻的。
  一夜偷袭两次,无论想除他的人是谁,他都佩服。
  天已微明,此时……五更了吧。
  一、二、三、四……当宇文含系好袍带,再度闲闲数着黑衣人的数量时,也很不意外看到昨夜为表诚意而说“以后我多救你几次”的那人。
  “仲翰!”她欢喜叫了声,拦下一名冲向他的黑衣人。
  若只叫一声,宇文含的表情倒也没什么波澜,偏偏井镜黎接下来的那句是——“我又来救你了”。
  如果他的双脚此时踩在台阶上,想必会因听了她的话而打滑。
  夜里下了雪,檐上又是一片银白。她在屋外守了一夜,他不是不知道,但瞧她衣衫单薄却面如桃花,想来功夫不错,不畏寒,于是,他也就硬着心不去理会她会不会受凉。
  熄了灯,屋内暖意融融,他闭起双眼,听觉却清晰得可怕,耳中除了护卫的走动声,便是她在廊外、屋顶、檐廊制造的摩挲声,再不,就是她与护卫的低声交谈。他没下命令,护卫也不敢将她怎样。
  他有些倦,却睡不着。
  那倦意像一道小溪,轻轻柔柔流过心头,一点点汇聚在心底,渐渐深沉。这倦意,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只知,自洛阳战败后,这溪水般的倦意越流越快,人明明很累,脑子里却总想些有的没有的——
  用命死了,真正说来是替他死,与苏冲没什么关系,可苏冲在战阵中的那片刻犹豫,却足以决定胜败。遣出的隐卫已下令招回,叔父送来口信,今年奶奶返回长安,要他务必在除夕前回府一聚,正月一日的早朝庆亦不可缺席。镜黎再度出现,与洛阳时的态度可谓天地之别,口里说着信他,可总让他觉得神神秘秘,神秘到他很怀疑这些黑衣人……
  “王爷当心!”惊叫响起,一道白光冲入眸中,他只觉腰间一紧,人已被拉开。
  这次的黑衣人比昨夜多出三倍,招式也狠辣许多,转眼,护卫死的死,伤的伤,已倒了大片。见此,他舒胸一叹:驿馆的护卫,终是比不得东洛王府里的隐卫。
  再转眼,拉他避开那一刀的竟然是她。
  不是他无力避开,他只是……倦了。
  入了长安,一切事情都要开始追究,用命的死不能就此作罢,苏冲的动摇不可不受惩罚,战败的将士需要好好休整,战阵也需重新训练,高长恭不能就此放过,而洛阳之败会引来多少朝臣的猜疑倒戈、引来多少王族的借机生事,也是要考虑和防范的……
  入长安,会更倦。
  所以,不入长安,他只是想让自己在这驿馆里好生休息几天,这也不成吗?为何在他不想追究任何事情的时候,这些人还要来打扰……打扰他难得的……宁静。
  还有她……
  他素来讨厌受伤,一旦受伤,必是缠着见机配药,以便让自己尽快好起来。昨夜见她不在堂内,心中恼怒,才不知不觉将怒气移向黑衣人,结果牵动伤口,又惹来数日不必要的休养。
  肩上的伤口昨夜已换了药,她守在屋外,想必知道。此刻若要他举剑迎敌,就算他有此心,也无此力了。
  宇文含心念婉转之间,黑衣人已是豁出命似的攻上来,一波又一波,护卫已损了八成,就算有,也挡不住如蝗虫般视死如归的黑衣杀手。他被她推靠在墙角,眼前飘来闪去的,只有她一头秀发,和编在乌发中蜿蜒飘荡的蓝色发带。
  他很倦,入长安,会更倦。
  可他,没忘自己的身份——他是东洛王,所以朝中亲信盘根错节,他是八柱国大将军,所以手握百万兵权,他要的是那芳香又腐臭的至高皇权,要的是睥睨万世的天下一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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