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作是别人,早被乌鸦的叫声吸引住了。而他的脚步似乎比刚才要轻快多了,像是踩在弹簧上一样,几乎要跃地而起。
爷爷赶到田埂上想救起那只乌鸦。可是已经晚了,待爷爷赶到的时候,那只乌鸦已经停止了鸣叫,尖尖的嘴巴张得很开,一条腿伸直,一条腿蜷缩如含苞待放的菊花。
“乌鸣地上无好音。”爷爷心中默念道。
再看栗刚才,他已经走得没了踪影。
爷爷只好悻悻而回。走到画眉村的村头时,一个衣衫褴褛的人吸引了爷爷的目光。那是一个乞丐婆婆,那个乞丐正在路边跟一条黄狗争食。乞丐与黄狗的中间有一个剥了皮的馒头。那个馒头估计是某个挑食的小孩只将馒头表面的一层皮剥了吃,而剩下部分随手扔掉了。所以乍一看,还以为那是个团形的海绵。
黄狗与乞丐对峙着,狗在闷闷地哼,人却龇着牙凶着脸。谁也不让谁,谁也不敢多往前迈一步。
爷爷见状,不免有些吃惊。呆立了片刻,爷爷顿足大喝一声,那条黄狗立即撒腿就跑。乞丐婆婆急忙上前抢起馒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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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爷也没怎么注意那个乞丐婆婆,见那黄狗跑远了,爷爷便直接回了家。因为在回来的途中,爷爷听人说亲家到家里来了。爷爷一直操心舅舅的婚事,自然先将其他的念头抛到脑后了。
走到家前的地坪时,爷爷就看见潘爷爷站在门口,双臂平伸着丈量老屋的长和宽。爷爷心中纳闷儿,走过去问潘爷爷道:“你这是干什么呢?”
潘爷爷见爷爷回来,缩回了双手,拍了拍巴掌笑道:“亲家啊,我是在丈量你这老房子有多大呢。”说完,潘爷爷又看了看门口的两个石蹾。由于许久没有人照料,青苔已经爬到石蹾的半腰了。原来这里都是由奶奶擦洗的。
爷爷呵呵一笑,眯起眼睛看了看屋檐,叹道:“不行啦,这屋已经很老了。”
潘爷爷用脚踩了踩门槛,低头看着脚,说道:“是啊,已经很老了。如果是在十几年前,哦,不不不,就算是在三五年前,这房子还算是不错的啦。但是时代转换得很快啊,你看看,这周围的楼房都竖起来啦,再差也是红砖房了。”
爷爷尴尬地一笑,点头称是。
潘爷爷别有用意地看了看爷爷,道:“如果你老伴还在,肯定又要怪你一门心思只放在田地里了。你看看别人,都是钻营这钻营那,好歹为儿子的新房做准备啊。”
爷爷终于明白了潘爷爷的意思,原来他怕女儿嫁给舅舅后没有宽敞的楼房住。
潘爷爷见爷爷有些丧气,却又鼓舞道:“还别说,你这房子的风水很是不错。按道理应该是大发大旺的地盘吧。”
爷爷脸上挤出几条僵硬的笑。后来,我每次看到他这样的笑容,心里就要疼上一阵。妈妈说过,早在画眉村没有一家楼房的时候,爷爷就已经积蓄了足够做一栋楼房的钱。妈妈和舅舅都劝爷爷做楼房,但是爷爷不肯。爷爷说那些楼房都是洋房,还是老房子好。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的思想都是这样,爷爷自然也避免不了。但是妈妈说,爷爷更深层的想法是不想离开这间老房子。它像爷爷养的一头老水牛,它像跟爷爷走了一辈子的奶奶。
爷爷还有一个缺点,就是从来不知道怎样理直气壮地拒绝别人。所以后来爷爷手里足够做楼房的钱被众多的亲戚一点一点地借了去,但是从来没见哪个亲戚还回来。
姥爹还在的时候,有一次别人来爷爷家借水车,可是爷爷他们在外面稻田里忙,家里就我一个人。我死活拉住别人的裤腿不放,坚持要等家里大人来了再借走。那借水车的人没有办法,只好等姥爹和爷爷回来才借走。姥爹当时特别高兴,说终于有个可以看家的人了。但是立刻他又感叹道,亮仔毕竟是童家的外孙,如果是马家的直系孙子,他就不用担心爷爷将来手掌如漏斗了。
看来,姥爹早就料到了爷爷将来的事情。
用潘爷爷的话来说,这里确实是大发大旺的地盘。但是他不知道爷爷的性格使得这“大发大旺”都流进了别人的腰包。
潘爷爷道:“现在不同我们年轻的那个时代啦,现在都赶时髦,虽然现在楼房还不算多,但是将来的趋势是家家户户都会建楼房。所以我想我女儿……”
爷爷接口道:“这个我知道。”
潘爷爷道:“所以你以后就别管那些不干净的事啦,人家的事让人家去做吧。你看看,如果你再受些反噬作用,我女儿嫁过来还得多照顾一个老人。不为你自己想想,也该为儿女想一想吧。你说呢?”
正在这时,地坪里走来一个人,那是马老太太的亲戚。那人见了爷爷,急忙挥手道:“不得了啦!不得了啦!姚小娟发了疯!她真的养出一个什么鬼仔来啦!岳云叔,您快帮忙去看看吧!”既然是叫爷爷做“岳云叔”的,那人自然年纪也不算小。
爷爷朝潘爷爷笑了笑,笑得有些勉强。爷爷说道:“亲家,你先在这里坐一坐吧,我去看看就来。”
潘爷爷长叹了一口气,低着头摆了摆手,道:“你去吧,你去吧。你老伴都劝不住你,我说的你更不会听了。”
爷爷和那人才走到姚小娟屋前的地坪里,就听见屋内传来哈哈笑声。堂屋里站满了前来看热闹的人,马老太太拼死拼活地拦在门口,不让别人朝屋内看。马老太太大喊道:“不要看,不要看!我家孙女儿还没有出阁呢,你们看了她将来怎么出嫁啊!”
爷爷一听,觉得事情肯定不小了,脚步又加快了一些。
拨开众人,挤到门口,这才发现姚小娟已经将身上的衣服尽数除去,光溜溜地站在闺房中央,披头散发抱着一个漆黑的陶罐。她的两只眼睛微微发红,警惕得像正要捕鼠的猫,对着门口的人喊道:“你们不要过来!”
马老太太见爷爷进来了,又是高兴又是流泪地拉住爷爷的手,央求道:“终于把你给盼来了,快看看我家小娟吧。开始她跑掉你就知道不妙,这次你也应该能帮得上忙。”
身后立即有人抢言道:“马师傅,您走之后,她又跑出去一次了,她爬到你们先前找到她的那棵苦楝树上,摘了一把的苦果。后来是我们好几个人把她扛回来的。半路上还遇见一个傻里傻气的讨饭婆婆,说什么不要米要姚小娟手里的苦果。我估计问题就出在那些苦果的身上。听说一个姓栗的做棺材的人曾经来过我们村,可不是他在我们这里放了蛊吧?”
“蛊?”爷爷和马老太太异口同声地问。
那人答道:“是呀。听说那个姓栗的在外面名声已经臭了,他到处放情爱蛊害别人家的好女孩。莫不是他看中了姚小娟,给她下了蛊了?你看,姚小娟对着一个陶罐叫丈夫,我估计那陶罐里装着的就是被下了蛊的苦果。”
61.
马老太太皱起眉头:“那个姓栗的做棺材的人现在在哪里?”
爷爷缓缓道:“那个人就是你和姚小娟昨晚在我家里见到的那个。”
“栗刚才?!”马老太太两眼一瞪。
“别急着下结论。”爷爷道。
马老太太的眼睛恢复到原来的大小,看着爷爷道:“你看看小娟,这个样子肯定不是正常的。”
爷爷道:“苦果苦果,这是她自己吃的苦果。都是前世积累下来的孽障。唉,要是我能看看他们的三生石就好了。”
听长辈的人说,人死后,走过黄泉路,到了奈何桥,就会看到三生石。它一直立在奈何桥边,张望着红尘中那些准备喝孟婆汤、轮回投胎的人。传说三生石能照出人前世的模样。前世的因,今生的果,宿命轮回,缘起缘灭,都重重地刻在了三生石上。千百年来,它见证了芸芸众生的苦与乐、悲与欢、笑与泪。该了的债,该还的情,三生石前,一笔勾销。
关于三生石,还有一个传说。说是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富家子弟名叫李源,他因为父亲在变乱中死去而体悟人生无常,发誓不做官、不娶妻、不吃肉食,把自己的家捐献出来改建惠林寺,并住在寺里修行。寺里的住持圆泽禅师,很会经营寺产,而且很懂音乐,李源和他成了要好的朋友,常常坐着谈心,一谈就是一整天,没有人知道他们在谈什么。
有一天,他们相约共游四川的青城山和峨眉山,李源想走水路从湖北沿江而上,圆泽却主张由陆路取道长安斜谷入川。李源不同意,圆泽只好依他,感叹说:“一个人的命运真是由不得自己呀!”于是一起走水路,到了南浦,船靠在岸边,看到一位穿花缎衣裤的妇人正到河边取水,圆泽看着就流下泪来,对李源说:“我不愿意走水路就是怕见到她呀!”李源吃惊地问他原因,他说:“她姓王,我注定要做她的儿子,因为我不肯来,所以她怀孕三年了还生不下来,现在既然遇到了,就不能再逃避。现在请你用符咒帮我速去投生,三天以后洗澡的时候,请你来王家看我,我以一笑作为证明。十三年后的中秋夜,你来杭州的天竺寺外,我一定来和你见面。”
李源一方面悲痛后悔,一方面为他洗澡更衣,到黄昏的时候,圆泽就死了,河边看见的妇人也随之生产了。三天以后李源去看婴儿,婴儿见到李源果真微笑,李源便把一切告诉王氏,王家便拿钱把圆泽埋葬在山下。李源再也无心去游山,就回到惠林寺,寺里的徒弟才说出圆泽早就写好了遗书。
十三年后,李源从洛阳到杭州西湖天竺寺,去赴圆泽的约会,到寺外忽然听到葛洪川畔传来牧童拍着牛角的歌声:“三生石上旧精魂,赏月吟风不用论,惭愧故人远相访,些身虽异性长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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