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蜀

春去秋来，花开花谢，转眼又是一年过去。
    公元768年三月底，一道圣旨下到了成都，令杜鸿渐回京述职。
    这一天，已经是杜鸿渐入驻成都的两年后。当杜鸿渐捧着黄缎子的圣旨，看着上书的“回京”二字时，激动得老泪纵横——他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是盼来了这一天。
    这一天，不仅是杜鸿渐盼的，也是崔旰所盼的。杜鸿渐与崔旰在西川这两年的政绩，有目共睹，杜鸿渐也一心想要将崔旰捧上位，曾经数次举荐他为西川节度。只是无奈当朝对崔旰久有成见，一直不曾应允。如今召杜鸿渐回朝，必是有所回旋了。
    当日，崔旰忙完公务后，让人去找崔审和崔宽到百花村吃晚饭，自己则先回了百花村，逗两个已经开始学走路的孩子玩乐。两个孩子，男孩取名叫崔屹，女孩取名叫崔心蕊，虽是早产儿，却都聪明健康，活泼可爱，不爱哭，一逗就乐。
    晚饭时间，崔审和崔宽都过来了。一家人聚于一堂，其乐融融地吃过饭，品茗议事。
    “当今圣上已经下旨令杜相回京。后天，我也会和杜相一起动身，进京面圣。”崔旰一边抱着女儿，让女儿玩他的手指，一边轻描淡写地说。
    但这话说得虽是轻描淡写，听的人却无疑有如听到平地惊雷，差些心跳漏拍。
    “大哥，当今天子一直对您有所忌讳。您在蜀还可依仗兵强地险而安然无事，可若是去了京城，咱们就是兵再多将再广，也是鞭长莫及——天子一旦翻脸，只怕是……”崔审显得忧心重重。他的担忧不无道理，他更担忧的是大哥一旦决定的事情，就算是明知有危险，也会昂头向前冲。
    果然，崔旰闻言淡然笑道：“危险虽然会有，但却也未见得天子一定会翻脸——我虽是因乱而正之人，朝庭默认我虽然也是无奈之举，对我也未必诚心接纳。但正所谓出师有名，无论是将相，还是君王，就算心中如何的想要灭一个人，也得寻着理由，以堵天下悠悠之口。况且，人只会除掉对自己有危胁，有危害的人和物，对自己有利的，只会扶持，而不会打压。我崔旰虽然强势，但对当今圣上从无有过二心，这一点，圣上不会不知。”
    “正所谓兵行险着——以我之见，此次进京是个机会，将军要去，便去吧！此举虽是险着，但若不如此，便不能消除圣上对将军的戒心。否则我们就算是安居一隅，也得日日提心吊胆，处处提防，难以安眠。况且不是还有杜相处处相帮吗？二叔不必担心。”任小浣倒是显得轻松，仿似一点也不担心。
    崔宽听提及杜鸿渐，也说：“这倒是，这个杜相倒还真是全心全意的帮助大哥啊！”
    崔旰闻言，却和任小浣相视一笑，不加置评。
    这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大多都是利害关系。打杜鸿渐当日半被胁迫，半是自愿的到成都之后，他和崔旰就已成了同一战线的盟友，各取所需，各得其所。对崔旰的帮助，不过是想在不久之后能够平安隐退，隐退之后还能朝中有人罢了。
    “我走之后，成都的政务就交给二弟你打理，而西川军务，就由三弟暂行监管。我回来之前，如遇大事难决，可与小浣商议。”崔旰说着，目光爱怜的看了眼身侧的任小浣，“你身体才好，没什么大事，便安心在家照看孩子，不可太劳累了。”
    任小浣看了眼崔审和崔宽兄弟二人，见两人神色间隐约有些尴尬，于是笑说：“有二叔和三叔在，还能有什么大事？你不必担心，他们都比我经验丰富，一定会做得很好的。”
    崔审和崔宽刚刚还有些尴尬的神情，顿时缓和下来——虽说他们二人早对任小浣心存钦佩，但必定都是大男人，若要他们向一个比自己年轻许多的女子请教，根本就是在为难他们。他们听任小浣这样说，一方面面子自是有所挽回，而另一方面内心又不禁因自己的小心眼而觉自惭形愧。
    “大哥放心，我们一定会尽职尽责，处理好成都的军政事务，等大哥面圣回来！”两兄弟斩钉截铁地说。
    安排好一切，送走崔审和崔宽，又哄睡了崔屹和崔心蕊，崔旰却见任小浣伏案疾书，没有入睡的意思。
    “你在写什么？”崔旰走到任小浣身后，从后面环住她的腰，将头埋在她的颈项后，轻声问道。
    “给我干娘写封信。”任小浣将写了十余字的短信给崔旰看了一眼，折好，装封滴蜡。
    看完信，崔旰心中顿觉得暖暖的，说：“其实不用麻烦唐大奶奶——你不也说我此次进京不会有危险的吗？用不着兴师动众的让人保护。”
    任小浣回转身，认真地看着崔旰，说：“我那样说，是因为知道你心有抱负，并不安于偏安一隅，所以才那样安慰二叔三叔。但我让你进京了，却不能让你有一丝的危险！”
    崔旰笑道：“你是不相信我吗？就算有什么危险，我自信也不是任人宰割辈！况且韩潭和叶孝庭也会和我一起去，他们的武功你再清楚不过了，还担心什么？”
    任小浣摇头淡笑，说：“我不但心你们的武功，但我担心你们太正！太正，则易受人欺。所以，我才会找干娘帮忙——江湖之人，亦正亦邪，只讲恩仇良心，不论地位君臣，纵不欺人，也不容人欺。有他们在，我才会放心。你也就当是我为自己找的一点安慰吧。”
    崔旰默然，不再反对——有时候，人只有尽了心尽了力，才会觉得无憾。任小浣找人保护他，是对他的尽心，而他的进京，也同样是为了能够一偿抱负而所尽的力。任小浣不阻止他的尽力，他也不应阻止她的尽心。
    于是松开手，任由着任小浣拿着密函出门，去叫人连夜送到遂州唐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