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蜀

崔旰去找裴冕，已经是到京城后的第四天晚上。
    时间这东西，真的是可以消磨人的意志——四天过去，因遇刺而引起的风波渐渐淡去，来行馆“保护”崔旰的大胡子也由最初的高度戒备转为走走过场。
    第四天晚上，崔旰房内的灯如同前几天一样，早早的就灭了——一个养伤的人，自然是要早睡的。
    见崔旰睡了，大胡子便松懈下来，吩咐手下好生防卫，自己却溜了出去，找他的相好。当然，他的手下也和他同样的心思，那就是这院了里处处都是高手，哪里用得着他们护卫？他们在这里不过是做做样子的。于是见没人注意他们了，都聚在屋子里喝酒赌钱。
    只顾着看谁的牌九拿得更好的衙役们，谁也没有注意到，对面崔旰的房门悄悄的开了又关上，两道人影掠上房顶，转眼就消失在夜幕之中……
    果如裴冕所言，当崔旰在叶孝庭的带领下趁夜潜入裴府时，他果真在府上等着崔旰的到来。
    “裴大人——”
    “嗯，来了就好。”年过五十的裴冕正在书房内写着奏折，见崔旰来了，忙将他和叶孝庭让进书房，警惕地关上房门，“怎么样？伤好了没有？”
    “皮外伤，没什么。”
    “没事就好。不过对于这件事情，你有什么看法？”
    崔旰淡淡一笑，神色间有着些许的无奈：“不敢有什么看法——这种事情，越是去猜测，就越是觉得寒心。”
    裴冕目光惊讶地望着崔旰：“你莫不是想退缩了？”
    崔旰摇头，目光坚毅有力：“不会退缩——我已经走到今天这一步了，断不会因为一点点恐吓和困难就退回去！或许往前走会有更多的危险与陷井，但只要能有一丝机会让我一展所长，报国惠民，我也会毫不犹豫的往前走！”
    看着崔旰踌躇满志的样子，已是过来人的裴冕不禁长长地叹息：“是啊，哪个人年青的时候没有些远大的志向？人生在世，都想要有所作为……只是……崔旰啊，人人都道做京官好，却不知这做京官，也是日日提心吊胆——既要提防政敌的陷害，又要揣摩天子的心思，迎合上意，这样才能活得更长久些……若是你觉得苦，觉得累，不如放弃，回西川去——在西川，你同样能够一展所长，同样能够给西川百姓谋福。你人在西川，便没有任何人敢对你不利，人人都得看你的脸色行事，纵然是当今天子也会忌惮你几分！可你若是在朝，那便是送羊入虎口，便得处处看他人脸色了！”
    崔旰沉默，眼中也一度浮现出迷茫之色，可是很快他眼中的迷茫就被一片清明所替代——他长长吁出一口胸中的郁闷之气，慨然笑道：“大人说得对！在西川，是崔旰一人独大，在长安，崔旰便得处处看别人的脸色——可是崔旰若不来长安，皇上便不会真心信任崔旰，皇上若不信任崔旰，便会时时刻刻记挂着如何对付崔旰——崔旰一人的生死存亡事小，西川的安定事大！不是崔刊怕死，实在是希望西川能多过上几年安宁日子……所以崔旰一定要面圣，不仅要面圣，还要让怀疑崔旰的人看到崔旰对天子、对国家的忠心！”
    “好一个对天子、对国家的忠心！”裴冕笑了，昏黄的老眼中竟也有了些许豪迈的光芒在闪动，“年青真是好！有雄心，有壮志，更不怕艰辛，知难而上！不似我们这些老家伙，做事情总是畏首畏尾……和你说上几句话，我都觉得自己象是又年轻了十岁，又开始有了些雄心壮志了！说吧，有什么地方用得上我这个老家伙，尽管直言！”
    裴冕耿直的性子一直是崔旰所喜爱的，听了他这番话，不禁会心微笑：“崔旰今天来，就是来请教大人的。就是想向大人打听打听，要如何才能让那些对崔旰有所忌惮和不信任的人，从此相信崔旰的一片忠心。”
    裴冕将崔旰上上下下地打量，笑道：“其实若是以你的相貌，倒也是忠直之相，言谈举止和为人处事也无失礼不妥之处，天子若是见了你的真人，兴许还真能放下些成见，对你有所改观也说不定。”
    崔旰叹道：“严于律己崔旰自然会尽力做到，怕只怕皇上成见已深，未必会相信崔旰。”
    裴冕点头道：“不错，仅凭自身的努力就想让皇上看到你的忠直并不容易，所以还得有别人告诉皇上你是忠直的才行！对了，我想到一人！若是由这个人替你向皇上表明你的忠心，皇上必会深信不疑！”
    崔旰闻言一喜：“不知大人说的是何人？”
    “翰林大学士，李泌！”
    初听李泌时，崔旰愣了一下，只道是当年他还只是剑南一名小小步兵时，带着他们攻打南诏国，却兵败大理的剑南节度使李宓：“李宓不是投江自尽了吗？莫非还活着？”
    裴冕知道崔旰是误会了，笑道：“此李泌非彼李宓！他们虽然都是皇室宗亲，可这位翰林大学士比起那位节度使来可是位更了不得的人！他虽才四十几岁，却已是三朝元老！才学出众，几岁时就敢当众批驳当时的宰相房九龄，因而深得玄宗赏识，收入东宫，给当时的太子、先皇肃宗做幕僚，因而与当今皇上关系非常好！虽然多次遭权臣排挤，甚至出家习道，但每逢变故，皇家必召他议事。在用杜鸿渐为相之前，当今皇上曾有意用李泌为相。但李泌因与元载不合，又已是出家人，故而婉拒，只愿担个翰林大学士之名，一心只做学问。但他的话，有时比宰相的话还更加管用！”
    “当日李泌拒不出仕，皇上便将他软禁在宫中，不许他出宫，更逼着他吃腥荤，还给他娶妻，逼着他入洞房，这才让他重新入仕为官的。此事被传为佳话……”
    “听大人一说，崔旰倒是真心想要拜会下这位翰林大学士，不知大人能否引见？”在裴冕的讲述中，崔旰对这位翰林大学士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这有何难？明日午后，我便带你去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