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零点时刻

第41章


这么多“大腕级”的艺术家甘当绿叶力捧谭晶,她的动力和压力都是前所未有的。说实话,她的专业素质完全没问题,舞台经验也很丰富,关键是在这个场合,面对着世界上最“久经沙场”的观众,对于年轻艺术家来说,需要承受更多的是来自心理上的挑战,连我都替她攥了把汗。
音乐会上和我搭档主持的郭思乐女士在维也纳市政府任市长助理,她是个中国通,曾在中国留过学,汉语非常流利,在台下交流的时候,她教我用德语说“晚上好”,一开场我就现学现卖地来了那么一句,观众们多少有些意外,等他们反应过来,一个个都乐了,看到台下一张张诧异而惊喜的笑脸,很明显能感受到他们对这场音乐会的热情和期待。
主角谭晶以一曲藏族民歌《在那东山顶上》拉开了“和谐之声”的序幕。她精心准备了十多首风格各异的歌曲,用汉、德、意、蒙、英五种语言把不同国家和地区、不同民族、不同唱法的歌曲带到了同一个舞台上,她的歌声既蕴含了国际流行元素,又带有浓厚的民族韵味,在古典、民歌、美声和通俗音乐间跨界游走,收放自如。她那天的演出状态极佳,金色大厅更是给她的演出效果加分,为她这些年的研习交了一份精彩的答卷。
她的搭档也有意思。有一个节目是谭晶和当地的青年艺术家托马斯·提斯勒对唱山西民歌《想亲亲》。排练的时候,奥地利小伙子不理解“想亲亲”是怎么回事,怎么都进入不了这首歌的情境,我就跟他解释,还给他纠错:“你唱得不对,中国的音乐小弯很多。”他不会拐小弯,我就在谱子上标了很多音,包括颤音、装饰音等,一一给他示范,提斯勒就抱着谱子练。到底是专业出身,功底扎实,声线很好,正式演出的时候,他不但唱出了九转十八弯的音调和韵味,连山西方言的歌词也咬得十分地道,如果不见其人只听其声,十有八九会以为是个山西人在演唱。谭晶自然更没得说,无论是歌声、动作还是表情,都细致完美地勾勒出一个思念恋人的中国少女娇憨活泼的形象。两人中西合璧珠联璧合,观众听得津津有味,我则是备感意外——要知道,几天之前,提斯勒还完全不得要领呢,士别三日就让人刮目相看,足见其用心和敬业。音乐响起时,谭晶把一枚红色中国结戴到了奥地利小伙子的脖子上,像是一个信物,既契合了这首情歌的剧情,同时又彰显两国之间的友谊,这个细节又一次把全场气氛推向高潮。
值得一提的还有现场观众,这是我所见过音乐素养最高、最具专业水平的欣赏者。不愧来自“音乐之都”,他们听得非常认真,也很有礼貌,安静而专注。现场没有领掌人,但是该在何时鼓掌,掌声鼓到什么程度,他们总能自发准确地达到一致,就跟事先排练好的一样,给人一种专业的感觉。可见音乐是相通的。维也纳的观众也许听不懂歌词,但他们很懂音乐,能够理解音乐中所传达的情绪,随时作出呼应。在这场音乐会上,我终于明白,为什么金色大厅是那么多艺术家向往的“圣殿”,因为在这里,他们能寻觅到真正的知音,这里的鲜花和掌声是对他们艺术造诣的最高嘉奖和礼遇。演唱完最后加唱的三首歌曲后,现场掌声如潮,经久不息,谭晶如释重负,脸上洋溢着激动和幸福。我也挺为她高兴,给她献了一束鲜花以为祝贺。她是一个十分勤奋而有灵气的女孩子,这个女孩在过完生日的第二天实现了人生中的一个梦想,这个梦想可能是许多人一辈子可望而不可即的,很不容易。
这一年既是奥地利的“中国年”,也正好是音乐大师莫扎特诞辰250周年。中国音乐回荡在奥地利的天空、东方艺术的魅力征服金色大厅的同时,未尝不在向那位音乐巨人遥遥致敬。我想,以一个民族的艺术向另一个民族的艺术家表达敬意,共同诠释出一个世界的主题,这样的巧合背后是否也隐藏着某种缘分?
同为世界上著名的长寿晚会,维也纳音乐会和春晚颇有相似之处。首先,这两台晚会都是国家级的盛会,全民关注、全民参与的程度很高。春晚的筹备工作在每年的七八月份就正式启动,从前期的导演竞标到最后的电视直播,持续时间达半年之久。维也纳新年音乐会也是如此。每到年末,维也纳几乎全城动员,社会各界的退休人员纷纷前往金色大厅参与会场布置,奥地利人会精选产自意大利“阳光之城”圣雷莫的鲜花装点会场,务求新年音乐会上花团锦簇,春色满庭。其次,二者的仪式感都很强,经过几十年的演绎,都具备了一脉传承的精神和特征,渐成一套程式固定下来,若干经典节目作为仪式的一部分得以保留,如1984年以来春晚结尾的保留曲目必定是《难忘今宵》,在金色大厅举办的每一场交响乐肯定由《拉德斯基进行曲》收梢,这些都已成为一种惯例、一种品牌、一种仪式。按时收看这两台节目在各自国民心目中也都成了无可替代的新年习俗。
当然,二者之间的差异也十分明显。春晚更强调全民皆欢的集体性概念,每年的晚会节目都求新求变,海纳百川丰富多样,紧随时代步伐,以满足社会各阶层的审美需求。维也纳音乐会则更坚持传统,新年音乐会的所有演出曲目都来自有“圆舞曲王朝”之称的约翰·施特劳斯家族的音乐作品,由维也纳爱乐乐团演奏,保持了古典音乐的纯正性,因而对于欣赏者的要求也更高。为了保证音质,金色大厅的内部装潢甚至都不容轻易变动。相较我们的春晚,它更为严肃和程式化,是一种纯粹而专业的艺术体验。有一个特例是,在2008年第50届维也纳新年音乐会上,奥地利广播公司首次在电视直播信号中插入中国钢琴家郎朗问候全世界观众的画面,那年音乐会还特别演奏了一曲老约翰·施特劳斯的《中国人加洛普》(Chinese Galopp),献礼北京奥运会。经典的西方盛会向遥远的东方国度伸出友谊的橄榄枝,并为其修改了恪守近百年的仪式程序,可算前无古人。
一个国家的诚意
有人说,只有走出国门,才能真切感觉到个体与国家的链接。而在2008年,随着一系列大喜大悲大事件的发生,在中国的本土,每一个中国人都强烈地感受到了一个国家的诚意。
2008年初,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把归心似箭的人们拦在了回家过年的路上。当南中国的交通枢纽被大雪截断时,2008年的春晚已经进入了倒计时阶段,导演组在彩排时临时决定加进雪灾的内容。当时已进入第四轮彩排,距离春晚直播不到七天。
当春晚班底决定用集体诗朗诵的方式来关注南方雪灾时,一个很切实的问题摆在了众人面前:谁来执笔?家国有难,用怎样的笔触和情怀才能够一抒胸臆?当时朱海二话不说,接受了这一挑战,他所面临的压力可想而知。耗费几十个小时的心血,最后他以写成“熊猫眼”的代价,高效圆满地完成了任务。
雪在下!雪在下!雪在下!
牵挂着成千上万个寒风中的你,
牵挂着成千上万个路上的他。
来吧,
让我们一起过年吧!
让我们彼此温暖,紧紧相依!
在直播现场,群星诗朗诵《温暖2008》。这个节目成为2008年春晚一个特别的动情点,感染了许多观众,也感动了整个中国。节目长度不足10分钟,形式非常朴素,一首诗,一支歌,由中央电视台十三位主持人和众多演艺明星共同朗诵,表达了对因雪灾而滞留在外的人们的安慰和鼓舞。
朱海连续多年担任中央电视台各类大型综艺晚会的策划、撰稿工作,他也是和春晚关系非常密切的一位主创人员。我刚来北京的时候,就和他认识并有了合作,那时他还在广州,是个著名的词作家和报告文学作家,写过不少大部头的作品,晚会策划、诗词、剧作、报告文学样样精通,是个十足的多面手。2003年抗非典特别节目《我们众志成城》、2008年一系列国家级救灾晚会、近几年的春晚和元宵晚会等台本大都出自他的手笔。经常有人开玩笑说,“央视‘三朱’战春晚,朱彤朱海和朱军”,朱彤当时任文艺中心主任,是春晚的艺术总监,朱海负责策划和撰稿,最后由我来主持。每次我和朱海通电话,都以“本家哥”“本家兄弟”相称,我们关系很融洽。
朱海的作品天马行空文采斐然,但是为人非常低调务实,没有文人(尤其是诗人)惯有的那种骀荡自我——这些特征大概已经穿过他的躯壳,融进了他的文字里,在他身上几乎看不到了。许多撰稿人不喜欢别人擅自改动他们的脚本,这能理解,因为他们在创作过程中付出了极大心血,在设计每一段台词的时候都有自己的构思和理由。有时候出于节目考虑,我不得不改动他们的稿子,征询其意见时,他们虽然不会说什么,但我能明显感觉到对方心里的不痛快。不过此类事情永远不会发生在朱海身上,他每次把稿子给我,都会特别谦逊地补充一句:“仅供参考。”遇到春晚这类比较特殊的大晚会,台本需要通过几级审核,甚至还要送到中宣部部长手里审阅,一般情况下,我们主持人是不会动串联稿的基本内容的,我只会根据自己的语言习惯稍作一些字句上的调整。但是即使改动了,朱海也不会说什么,他往往夸一句:“好,比我写得好!”最初跟他打交道,还不了解他的秉性,一听这话,我心里就在打鼓,不知道人家是不是正话反说,就说:“你别开玩笑,你是骂我呢还是表扬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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