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王勾践

77 黄池会盟


    秋去冬来,又是一年夏至。而此时,齐国上下正处在水深火热的煎熬之中。
    经过半年的战争,吴国的铁骑几乎要将整个齐国踏平。吴国军队来势汹汹,而且有着不灭齐国誓不罢休之至,齐国上至王侯贵族,下至平民百姓,皆哀嚎遍野,叫苦连天。吴王夫差一反常性,犹如杀红了眼的恶魔,铁骑所到之处,寸草不生。
    冬风萧瑟,所向披靡,吴王夫差骑着枣红色的战马,立于原野之中,深如古井的双眸定定地望着前方厮杀的战场。
    如果不是齐国的那个女人,菼之就不会死。那个女人下毒害死了菼之,那么就让整个齐国给他陪葬吧。
    一想起越王,夫差的心就隐隐作痛。两年过去了,思念和伤痛与日俱增。除了杀戮,他那煎熬的内心根本无法得到平息。他想着如果某一天自己能死在战场上,那么也算求仁得仁,正好与那人黄泉相会。
    “王上,齐公姜壬送来降表。”
    伯噽小心翼翼地走至夫差的战马前,低头躬身,恭恭敬敬的将齐国的降表递至吴王夫差面前。齐公姜杵臼早已故去多年,因膝下无子,故而其族中后嗣姜壬继位。姜壬体弱多病,懦弱无能,齐国朝政早就被齐国王后及其胞弟牢牢把持。齐国积弱,自然不攻自破。送来降表,亦是意料中事。可是夫差想要的又岂是这区区一纸降书。
    “将降表焚毁,砍下齐使之头,悬于齐国城门之上。”
    夫差扫了一眼伯噽手中的那一卷降书,内容看都不看,声音冷冷道。
    这两年来,吴王夫差性情变得乖张暴戾、穷兵黩武,复仇的火焰已经将他的理智燃尽。朝中许多大臣好言相劝,夫差不但不听,反而变本加厉,以致很多忠臣心寒不已、纷纷辞官归隐。
    “吴王虽有攫取天下之智,可惜太过重情,意气用事,犯了帝王之大忌。”
    “念在同僚数十年,我奉劝你一句,及早抽身,否则,不出几年,只怕你身首异处,九族皆亡。”
    伍子胥临终之言,虽然不中听,可是每当午夜梦回之时想起伍子胥的这番话,伯噽便会情不自禁的全身发抖、盗汗。
    如果吴王继续疯狂下去,只怕离国破家亡之日不远矣。
    伯噽想过是否应该像伍子胥所说的那样及早抽身,可是他没有办法放弃好不容易到手的权势与富贵。一直以来,他都屈居于伍子胥之下,没过过几天安生的日子,自从伍子胥死后,他在吴国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种顺风顺水的日子还没过过几年,他怎忍心就此放弃。
    所以心底明明很清楚吴王继续疯狂的下场,伯噽却不得不跟随他的脚步,与之共同进退。可是齐国虽然积弱,百虫之虫死而不僵,且吴师远征,后背储量早已供给不上,国内百姓因为连年征战,生活早已潦倒不堪,甚至有一些州县早已揭竿起义举兵造反。此等情形下,伯噽意识到若自己只是一味地附和夫差,只怕到时国破家亡,又哪有自己的立足之地。所以无论如何,今日他必须要劝服那个在战马之上君王止戈收兵。
    “王上,此举只怕不妥。”
    伯噽战战兢兢地说着,他感觉到自己举着降表的手在忍不住发抖。
    “伯噽大人,连你也要反对本王了吗?”
    听得伯噽此言,吴王夫差脸上看起来十分不悦。
    “王上请息怒……”
    伯噽吓得冷汗直冒,不过依然没有退缩的意思,事到如今,也不得不解开伤疤了。
    “大王战功赫赫,虽是三皇五帝在世,亦有所不逮。齐国上下早已臣服在大王铁蹄之下翻身不得。那齐公亦感伤越王勾践之事,深以齐先公之女雅鱼为耻……”
    听到“越王勾践”这四个字,夫差的心便如千刀万剐般疼痛。
    “齐公应允若我吴国退兵,他愿掘雅鱼之墓,鞭尸三百,褫夺其公主封号,并且与曹国、卫国、鲁国、晋国等在黄池尊王上为霸主,这降表中亦附有其他国国君的签字署名……”
    伯噽微微抬头,偷偷瞥了夫差一眼,却看到夫差依然无动于衷。
    那个人已经不在这个世上,就算自己取代了周天子,那又如何。得了天下又无人与之共享,即使拥有整个天下,又有何意义。
    ……
    “此残局名曰‘独龙’,表面上看是山穷水尽,必死无疑,实则暗藏生机。要得天下,决不能心慈手软。阁下乃性情中人,不忍牺牲一子,才会走不出此局困境。”
    “此黑子虽反败为胜,一统江山,可是从此孤家寡人,寂寥一生,‘独龙’,孤独之龙,虽有天下,却无人与之分享,争这天下又有何用?”
    ……
    夫差突然想起当日在蓬莱岛与越王勾践的那番对话,恍若隔世。原来自己当年竟是一语成谶了吗。
    孤家寡人,寂寥一生,一统江山,又有何用。
    “微臣心知王上引越王为至交知己,若王上得以成为天下霸主,便可请周天子追封越王勾践灵位为神位,如此越王便可永生永世享受世人烟火,以另一种方式得到永生……”
    伯噽道。
    封神?永生?这倒是一个不错的主意。
    月神?夫差脑海中突然跳出了这个词。他不是总觉得自己手上沾满了鲜血,总是羡慕月亮的皎洁无暇吗,那么自己便让他当这月亮之神,让他在那高高的夜幕中永远散发着温柔皎洁之光。
    夫差想象着这是世界上的每一个角落都供奉着越王的神庙,神庙里坐着他栩栩如生的雕像,每一个人都虔诚地朝他下跪膜拜,这不正是他所想要得到的至尊吗。
    看到他的王想东西想得出了神,唇角泛起一丝温柔的弧度,伯噽心中窃喜,自己的一番苦口婆心总算是有所成效了。
    ……
    旌旗猎猎,号角声声,吴国十万大军集结在姑苏城门郊外十里处,只等着吴王夫差一声令下,一举进发黄池。
    这是吴王夫差赴黄池受封霸主的日子,这可是继楚庄王之后年逾百年方才出现的另一位世界霸主,吴国百姓心中的自豪感自是无与伦比,这意味着以后吴人无论身处世上的哪一个国家势必都将高人一等。
    十里长亭,除了十万将士,还有一大清早赶来送行的吴国百姓。越国也派了使者前来道贺并挑选了三千精兵跟随吴军一起奔赴黄池。
    “父王……”
    夫差正下令三军前行,却突然听得一个清越的童音在耳边响起。只见吴太子友骑着一匹白色的马驹在几位大臣的护送之下策马前来。
    太子友乃与勾践极为相似的菼妃所生,随着他渐渐长大,生得与勾践竟有五六分相似。此时太子友一袭白衣,纤腰素裹,乌发随风飘散,他手执缰绳,踏着秋天的落叶朝他策马而来,稍显稚嫩的脸上是一双清澈坚毅的双眸。
    “菼之……”
    一时间,太子友的身影与日思夜想的影像重合,夫差没有发现自己的眼角已经微微有些湿透。
    “父王,这是友儿在道观里求到的护身符,可以保佑父王出师大捷、旗开得胜,顺利成为天下霸主……”
    夫差接过太子友手中的护身符,坐在战马之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立于战马之前的儿子。十年来,夫差似乎都没有好好看过这个被他冷落的儿子。
    十年了,是啊,当初在襁褓之中的婴儿现在都已经长成这么大了。夫差忍不住一阵感慨,思绪却回到了十年之前。
    ……
    “他的母亲长得有几分像你。只可惜我们两个没有办法拥有自己的孩子,如果有的话,我想也会像这孩子一般模样吧。”
    听到自己的话,那人似乎心念一动,抬起清澈美丽的双眸,询问般问自己道,
    “我抱抱他?”
    没想到那孩子被那人一抱竟立刻停止了哭泣,小胳膊动了动,咧开了小嘴,吐了吐小舌头,还不能完全睁开的小眼睛竟望着那人笑了起来。
    ……
    “如果菼之活着,一定会非常喜欢这个与他长得极为相似的孩子……”
    夫差望着站在战马前的太子友,心里暗暗想到。
    出师的号角吹响了第三声,夫差勒紧了缰绳,调转马头,回头对着太子友挥了挥手道,
    “好好守着姑苏,等着父王凯旋归来……”
    太子友笑了,这么多年来,父王从未正眼瞧过自己,而今日,似乎有所不同。
    ……
    周敬王三十八年初秋的这一日,郑国的黄池与往日似乎非常不同。许久没有动静的周天子竟然率领了王公大臣诸侯国君齐聚此间,而他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为今日的主角赐予长弓和祭肉,承认他的天下霸主之位。
    夫差身着用金线绣着五爪金龙的玄色长袍,头戴玄色冕旒,十二排珠帘长长地垂下,遮住了他那张棱角分明的俊美面容。
    眼前是一条长长地铺着红色绸布的路,前方连接着十二石级的圆台。而今日他便要走到那圆台之上,接受上面周天子赐予的长弓和祭肉,与他携手,一起接受天下万民的朝拜。
    周朝式微,虽然诸侯国君早就不把周天子放在眼里,可是毕竟是当朝天子,上受天命而来,所以表面上诸侯国君还是会以礼相待。且吴王夫差年轻气盛,吴国军队所向披靡,连中原大国齐国都被他打得落花流水差点亡国,诸侯国君屈服于吴王夫差的淫威,不得不来参加这次会盟。不过来的大多都是中原诸国的国君,而吴国的邻国楚、越却无人到场。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吴伯千岁千岁千千岁……”
    随着礼官走完各种仪式,周天子拉起吴王夫差的手共同接受脚下如山崩地裂一般地呼喊。
    夫差突然之间产生了一种不切实际的幻觉,此时站在他身旁,与他并肩携手,接受世人膜拜的不是周天子,而是越王勾践。
    十二道冕毓下,似乎有一股热流模糊了夫差的视线。
    一切都是顺理成章的仪式,夫差根本就不在意,接下来才是他最激动的时刻,他的所有努力似乎都只是为了接下来礼官所念的一道天子的旨意。
    “承命上天,传此圣谕。先越王勾践乃月神降世,今上天召回,重归神位,赐封为太上开天执符御历含真体道昊天至尊月神大帝,从今尔后,永生永世享受万家香火。”
    虽然当今天下诸侯争霸,周天子形同虚设,可是天下苍生对于苍天的敬仰似乎是与生俱来的。在天下百姓眼中,周天子便是天之骄子,天下的共主,代表了上天的意志。今次,周天子传达上天旨意,封越王勾践为月神,天下百姓自然会顺从上天旨意,以后在各座殿宇楼阁之中,必皆供着月神之像。
    菼之,我的菼之。你想要的至尊,我终于帮你得到了。
    “王上,大事不好……”
    此时,夫差正坐在坐席之上接受众臣的敬酒朝贺,却见伯噽行色匆匆地从人群中走了过来。
    “何事?”
    夫差有些不悦地捏住了手中的酒杯。
    伯噽定了定神,苍白如纸的嘴唇凑至吴王夫差的耳边,用只有夫差才能听到的声音道:
    “越王派人偷袭我国,国都已被越军围困,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夫差没有说话,伯噽接下来所要说的话夫差已经猜出了□□成,夫差拳头紧紧握起,仿佛要将手中的酒杯捏得粉碎。
    “太子殿下被越王一箭射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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