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玛格丽特

第17章


真想「嘘」她耶。 
  不是没感觉到其他人的耐性渐失。郎彩委屈道:「等一等嘛,我还没讲完啊。」人家在做口译时,不都是一句「原文」、一句「译文」的吗? 
  那,她的「译文」是什么? 
  等不及她慢吞吞的翻译,江云冰已经一次将话说个明白。「我不准你放弃,因为,我们还没有开始过……你要放弃,也得等我们真正有了开始和过程後,才能决定那个结果。」他还是很恼火她。「这样说,够清楚了吗?不需要翻译了吧?」 
  郎彩足足楞了十秒钟——打破她个人纪录才反应过来。 
  「够清楚了。」她咧开嘴笑。 
  「是啊。」其他人藏住那份讶异,等不及吐槽郎彩一下。只是真没想到啊…… 
  没想到……江云冰这座冰山还是被郎彩这座活火山给融了……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呢?为什么他们这些在一旁始终不曾远离的朋友,会没有察觉出来?不过听说,冰山都是从最下层开始融化的,或许江云冰的改变也是在表层底下的吧。 
  「真是失而复得、失而复得啊。」郎彩自动把位置换到江云冰的身边。 
  李慕恩空出位置给她,也取笑她:「其实,从一开始,你就是『以退为进』吧。」真是高招。 
  郎彩但笑不语。 
  「别故作神秘啊。」刘宗奇嚷嚷道。 
  龚千雅护卫著郎彩。「你闭嘴。」 
  郎彩还是微笑著。「怎么会是以退为进呢?那太不符合我的个性了。」她说:「我郎彩做事,可都是抱著破釜沉舟的心情啊。」 
  孔令维低笑著说:「在上成语课吗?」 
  秦宝蓁对他温柔一笑。「你该多努力向学。」一句话就堵住了他的嘴。 
  郎彩心情好好地抱著江云冰的手臂道:「安东尼,那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开始?」 
  他拉开一罐易开罐啤酒,无法决定该喝进嘴里还是倒在她的头顶上,让她脑袋清醒一点?摇了摇铝罐,他叹了口气,喝了一大口。算了,麻醉他自己可能都还比较快一点。他开始怀疑自己刚刚怎么会为了一块吃不到的「蛋糕」恼火了。 
  这一点也不像他。他到底是怎么了? 
  「安东尼……你说嘛,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开始』?」 
  已经失去理智的那个他,撇了撇嘴说:「等你认真一点就开始。」 
  「认真?」郎彩不解。「我一直都很认真啊。」 
  「才不!」他又有点火了。想到认识郎彩以来的点点滴滴。「你从来没有真正的『认真』过——不是认真地游戏,而是认真地想跟我谈一场恋爱!」真是令人生气。 
  郎彩这回足足有二十秒说不出话来。 
  屋里一片静谧,似乎每个人都刻意屏住了呼息。她逐一看向每一个人,却在他们眼里找到相同的答案。她觉得他们每个人都有一双「证人」的眼睛,随时都能证明她的不够「认真」。 
  二十秒後,郎彩呵呵地乾笑两声,很不好意思地承认:「好像真的是这样耶。」欸,大势已去……坏人换人当了。 
  「什么好像?是『真的』就是这样。」呼,她会让人气到吐血。 
  真的……就是这样…… 
  事实摆在眼前,郎彩眨了眨眼,再也笑不出来。 
  这似乎是个该认真一点的时刻,然而尽管她也十分想认真一点,却就是没有办法许下任何承诺或给个交代。 
  事情看来,好像是人家先招惹她的。 
  然而後来又变成她招惹了人家。因此理应是该「负起责任」的。 
  负起责任啊……郎彩你要负起责任。她从龚千雅的眼里读出这讯息,也在小宝眼里读到同样的意念。你要负起责任。宗奇、慕恩兄,阿孔看著她的眼神似乎都在这么说著。害她不敢直视进江云冰的眼里,生怕他、生怕他看出她本性里的不负责任。 
  她就是无法认真啊。 
  偷瞥他一眼,发现他盯著她,似在指责:我不是你的玩具。 
  她畏惧地别开头。该怎么办?怎么办才好? 
  脚下似陷在泥泞里无法移动。脑袋却似在转动地球仪上转来转来,几乎没令她昏了头。 
  该怎么办呢? 
  假装昏倒好了。 
  但她从来没有昏倒过,不知道正确的预备姿势——或者做这个假动作不需要预备姿势?谁知道啊? 
  那那那……那假装肚子痛好了。她刚刚杂食了一堆东西,这藉口应该满有说服力的吧? 
  骗肖耶,她个儿虽小,但身强体健,她的胃恐怕连石头都能消化,这种藉口她假装不来啦。 
  烦恼地,她抬起头,决定坦白从宽。 
  「事情到了这种地步,有些话我一定得说,其实我是一个没有办法对任何事情认真的人,我也不明白我怎么会这样。小时候,只要我对一件事情认真,我就会得到相反的结果,而且每一次都这样,屡试不爽,真的。 
  「像我以前很喜欢玩洋娃娃,结果没过多久,娃娃就被我玩坏了。我六岁那年,还曾经很认真地假装自己是神力女超人,可以从楼梯上滑下来,结果我摔断了一条腿——当然现在已经好了——我还曾经很认真地祈祷,可以有好心的人来当我的爸爸妈妈,但是每一次来圣安娜之家的夫妻最後带走的都是别的孩子……还有还有,我很认真的,几乎已经认定安娜妈妈就是我的妈妈了,可前几年上帝还是带走了她……」她心头揪得都痛了起来。「每次我一认真付出就会有不好的结果。最在乎的东西总是最容易离我而去……」她哽咽地说不出话来了。 
  而现场则陷进了异常的沉静。 
  众人心里不约而同地闪过几个念头—— 
  郎彩这些话一如往常,是个玩笑吧? 
  毕竟,娃娃每天玩每天玩,当然很快会玩坏。 
  而从楼梯上滑下来当然很容易发生意外,这跟认不认真假装自己是女超人没什么关系吧?至少跟「认真」这个主题没有直接的关系。 
  最後,原来郎彩是个孤儿……? 
  而且她现在看起来快哭了?! 
  不管她说的话是真是假是玩笑话,江云冰都已经无法回头地走向她,扳住她的肩膀,用力地摇晃起她了。 
  他在她耳边狂吼:「什么叫做认真付出就会有不好的结果!你的洋娃娃会被玩坏,是因为你天天玩。东西玩久了就会坏,这道理你不懂吗?还有,不管任何人异想天开想从楼梯上滑下来,只摔断一条腿算是很不错了,更何况你现在还有办法健步如飞,这不是蒙主眷顾是什么?上帝是很照顾你的,不然以你的个性,收养你的人要是被你吓死,岂不造就了你的罪孽,阻碍你进入天堂大门?而你的安娜妈妈虽然离开了人世,但你还惦记著她,不也算是另一种定义的存在吗?」 
  他说的,正是所有人心里的想法。 
  「你自怜够了没?」呃,不包括这句。 
  不等她回答,他又说: 
  「我三岁开始学琴,八岁时第一次在众人面前演奏,同时拿下全国儿童钢琴大赛第一名。十五岁时拿到美国史特拉汶斯基青少年国际钢琴赛评审奖。十八岁时又拿下国际萧邦钢琴大赛优胜,这还只是我参加的比赛里的一小部份。学了那么久的钢琴,没有人敢说我只是凭藉幸运或天才,因为我比任何人都要认真地对待钢琴,你说,我这么认真的学琴,难道也会遭遇不幸吗? 
  「当然,不幸的事情的确也是有的。小三时我左手受过伤,有两个月不能弹琴。我母亲车祸後手部神经受损,也无法再弹出完美的钢琴。我爸爸因此离开我和我母亲,故事听起来的确是很令人低落,但这是因为我很认真弹琴所造成的吗?」 
  不仅是郎彩被吓到了。就连江云冰自己也有点错愕。他没想到自己会这么赤裸裸地剖析自己……还是在她面前,在众人面前! 
  其实,郎彩原也没打算吐露自己的过往,实是因为情势所逼……然而在听了他刚刚说的话後,她真的有些被吓到了。 
  甚至其他人也听得目瞪口呆。怎么,今晚是自揭疮疤的日子吗? 
  「呃……」刘宗奇搔搔头道:「其实我一直到国小四年级都还会尿床……」 
  「据我家人说,我以前喜欢把绿豆塞进鼻孔里,差点窒息而死……」孔令维说。 
  「真的,你怎么没提过?」秦宝蓁很是讶异。「其实我也曾经幻想自己是住在孤儿院里的小甜甜……」 
  「这你也没提过啊。」孔令维睁大眼睛。小宝从来就不像是那种会看卡通的人。 
  「我很怕狗……」龚千雅说。她鲜少显露自己脆弱的一面。在人前,她一向都是坚强的。 
  刘宗奇立即道:「有我,别怕。」龚千雅随即瞪他一眼。 
  「我骂哭过一位我的国小女同学,其实我一直很後悔,但还没来得及道歉,她就转学了。许多年後,我有时候还是会梦见她。」李慕恩也供出自己一段不为人知的秘辛。 
  霎时间,所有人又再度噤声不语。但没有人抱怨气氛的诡异与不寻常的寂静。 
  因为他们都需要一点时间来好好想想自己过去、而如今仍耿耿於怀的一些事。 
  仔细想想,这世上似乎没有什么不能抚平的伤痕。如果有,也只是因为没有好好地去检视受伤的地方,才会不知道原来旧伤早已痊愈,真正尚未痊愈的,其实是没有勇气去揭开疮疤的那颗自以为敏感脆弱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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