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旨宅斗

58 阳谋阴谋(三)


    “臣妾确实不知。”
    我故作谦卑,可也没要就此被打压的意思,含笑着道,“臣妾原是被渊王府中厘清账册一事缠住手脚,后又因着腹中小家伙,委实比不上皇后娘娘尽管久居深宫,依旧耳聪目明。”
    皇后一双眼深沉幽暗,面上笑颜却是微丝不动,像是套上了面具般:“妹妹谦虚了,谁人不知先帝曾亲口夸赞道是聪慧无双。”
    谁人不知的,可是千古毒妇的名头。
    我淡笑不语,抬手端了杯清茶慢慢地喝着。
    皇后嘴角含笑,用手巾轻轻贴了贴唇角,拭去沾上的茶水,顺着自己起的话头道:“按说笙歌是皇上赐给渊王爷的,当是荣华无尽,可她也不是个好命的,怎就起了要跟着去那边陲之地的心思,还生了这般事情……”
    “臣妾不曾听着流言,不如皇后说上一说,也好让臣妾能搭上话。”
    也不知是否近来开始有些孕吐,身子总是惫懒,倘若不是要从这个皇后嘴里打探些消息,我绝不会再伺候着。不过,我也没要继续陪着她绕弯子的意思,只觉得腰酸腿软,能躺着,不想坐着。
    终于等着我开口,皇后满意了,眉眼舒展道:“姐姐也听着不全。说是笙歌是中了药,最后死在渊王爷大营床上的。”
    这取头取尾的说辞,倒是有点心思。
    我端着茶杯,看着在温水里沉浮的茶叶,恰似走了神,顿了好一会儿,惊诧挑眼道:“哦,是么?”
    “正是。”
    皇后状似为着李淳风有心道,“妹妹有所不知,皇上将笙歌赐给渊王爷也是无奈之举。当初那个不长眼的公公硬说笙歌姑娘长得是如何得与妹妹相似,妹妹又与皇上颇有些私交,加之妹妹如今是渊王府。对笙歌姑娘,皇上是留也不是,不留也不是,为了堵住悠悠之口,只能……”
    我笑着点头,问道:“笙歌不是中了药么,怎死在王爷大营床上了?”
    皇后微微漏眼盯着我猛瞧,恨不能钻进我心里头,看看里头的心思,到底是没看出什么东西来,显出些悲悯来道:“唉,也不知怎地,被几个不长眼的兵给盯上了,估计那几个兵也是着了魔,竟敢在渊王爷大营之中鬼混……太过不知轻重,失手了,笙歌姑娘就……没挨过去……”
    我勾着眼,视线扫向皇后,缓缓道:“可查出什么来了?药是谁下的,那几个兵是怎么回事,还有王爷大营之中这么大的动静,竟是没人听着什么,不是太古怪了?总不会是王爷大营外,无半人看守吧?”
    皇后忽的正色,发难道:“妹妹这说得什么话,不过是一句姐妹间的说嘴,怎弄得好似姐姐下了黑手似地。”
    “皇后恕罪,臣妾不敢。”
    我迅尔起身屈膝施礼赔罪道,“臣妾不过是忧心王爷,不觉间失了分寸,忘了尊卑,还请皇后娘娘见谅。”
    皇后眼中闪过阴鹜,面上却是端着如花笑颜,巧笑嫣然地探身来扶,柔声道:“妹妹说得什么话,几句闲嘴,妹妹还搁在心上不成。”
    凉风有些护犊子地低声向皇后告罪,伸手过去扶我,稍稍推开几步,做得太过显眼,本我适才那一跪,早吸引了一庭院的下人,再这般一动作,全落在了宫人眼里。
    皇后眸色深沉。
    一直跟着贴身伺候的一个婢女,几步上前来,先是款款施礼,一番告罪,这才开口道:“皇后娘娘约了几位娘娘申时于御花园赏花,眼见着时辰快过了……”
    “没规矩的丫头。”
    皇后开口训了话,转而蹙眉责难道:“怎不知早些说。”
    再回眼看我,有些讪讪的,小心着提议道:“妹妹可要一道去赏赏花,左右无事,姐妹们聚在一起也不过随口闲话几句。”
    我再一施礼道:“皇后有心,臣妾身子乏,就不去扰各位娘娘的兴致了。恭送皇后娘娘。”
    皇后满意地点点头,再次姐姐妹妹寒暄上几句,觉得完满了,才起身要走。我屈膝躬身,还未曾起了,听得身后的脚步顿住了,皇后回身道:“瞧姐姐这记性,与妹妹聊得兴起,竟是将正事忘了。姐姐来是与妹妹说一句,皇上已得了消息,清乐公主与唐远离一块儿在东南,妹妹勿要再忧心,太妃那儿,自有人去说。”
    “谢皇后挂心。”
    我转身,再一福身施礼。等着皇后款款而去,消失在宫门之外。
    凉风递了半张字条给我道:“小姐,适才添茶水时来的信鸽。”
    我将字条展开,上头说的清乐公主,可说的不是与唐远离在一起,而是失踪了。只寥寥几笔,并无提及其中因果。这绝算不上是好消息,太妃恐怕要在阜家的仇人账册上再上一笔,若清乐公主出了意外,我恐怕跑不了被责难。
    “联络王爷,由他安排。”
    我左右想了想,最终还是决定此事只有李渊一出面,虽太妃会怨怪李渊一受我蛊惑,但起码不会让我在深陷深宫之中,还要分心应付渊王府的多番暗里动作。
    “再派人拦截清乐公主失踪这一消息传到太妃耳中。”
    凉风点头,将我看完的字条收了去,面上有些忧色。
    我肃容,轻咳可一声提醒她将面上的情绪收敛好,才开口道:“皇上那儿,他不会在与我谈完条件前,让我无路可走。御史大夫抵达东南边陲,李淳风必有动作。传书给唐远离让他把动静闹大一点,还有那几个左以清门生,别让人逃脱了,死了也不行。”
    “是。”
    凉风应声,让宫人进来伺候着,很快出去,不出一盏茶功夫已然回来,面上带着点疾步后的绯红,气息却是平稳,稳重得很。
    “小姐,手底下之人寻访到梁生独门独户,他家人在十几年前遇上水难,没有存活的。身家干净,不过十几年前,他还没发迹时,曾行医几月,有个小孩儿被医死了。个中因由不详,最后不了了之。”
    梁生此人从我当年在李淳风身边见着就是独门独户,蜗居一隅,安心研制各种毒药,那种无色无味还是低等的,最是得意之作,是连仵作都验不出什么来的瞬间致命的毒。如今他在朝中不过是挂了闲职,深居简出,探出点他的什么,实在为难。
    然而当年一道议事,我可没少见他制出些让人痛不欲生却求死不得的毒坑害了不少人,也磨掉了当时反李淳风的不少反骨。
    他一个制毒的,下毒不关他的事,无奈他总兴致勃勃地提议。
    我如何能忘了。
    彼时,我去牢中见阜家满门。我爹出来跪求我不再是阜家人之际,那个侧躺在茅草之中,浑身抖成筛子,愣是没哼出一句的我娘。后来我抓了个牢里的狱卒,我听说,我那一去,不出一盏茶的工夫,我娘为了忍住疼,连嘴都咬烂了。
    从前瞎眼,还以为天下制毒的,山外山,人外人。
    梁生,我怎能不疑有他。
    我缓步行至窗前,往外头瞧,庭院里满是大片大片的金黄落叶,铺成一道一道的金色地绸子。我娘来自江南,没见过北方的落叶,每每见着总似是豆蔻少女,踩踩落叶,喜上眉梢。阜家院子里,种满了这种会落叶的树,一到秋天,满地金黄。
    孩提时,也是这样金黄的秋日,我娘做了两身衣裳,一身我的,一身给了李淳风。我还记得,他怔愣后,压在眼眸深处的欣喜,他自幼没了母妃,关怀都少,更何况是亲手做的衣裳。
    曾经,我想知晓,倘若李淳风知道我娘是生生疼死的,会是怎样的面目。
    我查出不妥来,是入宫后的头一年,我等了三年,我再遇上李淳风的次数不出一只手。匆匆三年,我已不想知晓了。
    毕竟那我娘,他知不知晓又是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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