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非烟传奇之大明宫

第23章


上了汉白玉台阶,我的脚步虚浮无力,台阶两边种有梅花,寒风吹过,红的白的花瓣簌簌飘在我的肩上和头上,好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却欲言又止。 
  太监并没有把我扶入正殿,而是向回廊西边走去,走到一扇朱红大门前,太监止步,门内出来两个宫女,向我屈了屈膝,嘤嘤齐语,“奴婢参见昭媛娘娘。”然后从太监手中把我接过去,迈入门中,门后两排宫女,整整齐齐地向我行礼。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只是默默地由宫女扶我一路走进去,任盈儿抱着的琵琶已经被一个宫女接了过去,她也默不做声地跟在后面,一想到她,让我的心又稍稍安定一些。 
  转过一道梅花屏风,浓浓的雾气便氤氲着迎面扑来,把脸和衣服都濡湿了,原来这是一个极大的浴池,全由白玉砌成,池边以一块巨大的整玉雕着一龙一凤,纹理极细腻,仿佛就要飞出来,到池里尽情嬉戏,一池碧波如温玉,香气细细飘着,池底全是连绵不绝的大朵大朵的枝繁叶茂的牡丹图案,水波一晃,牡丹花如活的一样,缓缓摇动。 
  “皇上赐浴牡丹池,也是娘娘无上的殊荣啊。”任盈儿上前,对我轻声说。 
  我一想赐浴以后的事,就不由得心慌意乱,可事已至此,也由不得我了,我只得任宫女们为我一层层地解下衣裙,扶入池中。 
  我想起了唐玄宗赐浴杨贵妃的香艳故事,想起了长恨歌里的诗句,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 
  春宵!我一阵寒战,一池温泉刹时变冷。 
  “殿下,我绝不会辜负你!”这是我几天前对魏王说的,可是——殿下,我恐怕做不到了,我心中一阵酸痛,险些掉下泪来。 
  “娘娘,时辰快到了。”两个宫女在池边行礼。 
  八个宫女手里各拿着一件光华灿烂的衣服,依次上来,任盈儿一件一件地给我穿上。 
  宫女虽然已经对为嫔妃更衣一事习以为常,还是忍不住眼睛一亮,我看着宫女的眼神,自怜自艾之心更浓了。 
  赐浴并没有使我清醒些,我反而更昏昏然了,又头重脚轻地由任盈儿扶着,被八个宫女簇拥着,向浴堂殿正殿走去。 
  我似乎什么也看不清,好象走在不真实的梦中,脚下轻一步重一步地踏着,忽然脚下触觉一阵绵软,我低头一看,是突厥进贡来的地毯,猩红的颜色,又软又密,没过了脚面,好象是踏进了红云里,这颜色让我一阵阵头晕。 
  我知道,我已经进入了皇上的寝宫,这里的一切,都如此不真实,那层层叠叠的淡紫色的轻纱幄,一重一重地向里深入,像一重重的紫雾,我看不见紫雾的最深处有什么,是什么在那里等着我。我的心空空落落的,好象心已经丢在了浴池里。 
  等我微微醒过神来,我发现这深深的寝宫中只有我一个人,我四处看着,任盈儿呢,她也扔下我不管了么! 
  宫中浮着暗香,这香非兰非麝,很淡,丝丝透入我的衣裙,好象香气也是有形的,在安抚着我的身子,我一眼看见了第一重紫雾边一张铺黄锦的桌子上放着我的琵琶,旧得泛白的绿绸跟这寝宫的华丽毫不相配,可它却让我空空落落的心缓缓疼了一下。 
  我慢慢走过去,轻幄拂在我的脸上,柔若无物,不知道这轻风是从哪儿吹来的。 
  一阵脚步声,踩在厚软的地毯上,虽然很轻,可我却听见了,我的身子一下僵住,这个时候不声不响地进来的人,只有一种可能,他就是皇上! 
  我不敢回头,也不敢动,连呼吸也一下凝滞了。 
  “你很紧张?”一个声音在我身后响起来。 
  我的身子更僵了,我觉得自己现在跟一根汉白玉柱子没什么两样,天啊,这声音,竟然这么熟悉,骄傲,高贵,落寞而热切,还有温和。 
  是他! 
  我在心底惊呼了一千次,是他! 
  我几乎昏厥过去,他——就是皇上! 
  往事挤成一团涌上我的脑子,原来他就是当今皇上,难怪河南府尹见了铜指环,就骤然变色,难怪魏王见了铜指环,眼中的火焰顿时熄灭,难怪我会入宫来,而且还没见到他,就被晋为昭媛! 
  李公子!我想起了樊姑娘哀怨和绝望的眼神。 
  “你想起来了。”皇上走近一步。 
  我无法动弹。 
  他轻轻笑了一下,道,“我还是叫你非烟吧。”他转到我的面前,握住我的手,他的手还是那样,大。温暖而有力,我的手却是冰冻了一般,我怀疑他再握久一点,我的手指就会在他的手中汩汩溶化,变成水,滴落到地毯上。 
  他的手指碰到了那枚铜指环,便轻轻摩挲着它,柔声道,“你一直带着它。” 
  我慢慢活了过来,低下眼睛,就要行礼,皇上的手却握紧了,“非烟,不用给朕行礼。” 
  我不敢看他,颤抖着声音道,“臣妾谢皇上之恩。” 
  “抬起头来吧。”他轻声道。 
  我缓缓抬起头来,他的脸,依然俊美得惊心动魄,比以前更憔悴了,他的眼睛,还是从很高很高的地方俯视着我。林昭媛是他赐死的,葛尚书是他下旨斩首的。可我,我还是无法相信眼前这个人是个暴君,他是这么高贵温和和落寞,我居然一点也不厌恶他。他的手是这么温暖,这么真实地握着我的手。我还记得他第一次握住我的手的感觉。 
  “非烟,朕见过美人无数,她们都可称为绝世佳人,美若天仙,只有你,朕无法找到词语来形容你,任何词语都不配形容你。”皇上似乎是叹了一口气。 
  我惶恐道,“皇上此话,让臣妾羞愧无地。” 
  皇上拉着我的手,道,“非烟,你太紧张了,让你看一样你的旧物吧,你随我来。” 
  旧物,我有什么旧物会在他这里面,我涌起一阵疑惑,身不由己地跟他向紫云中飘去,过了几道纱幄,他站住了,向我示意着,“看!” 
  我引目往墙上一看,墙上悬着一幅牡丹图,墨色的枝叶疏密有致,浓淡相宜,衬着那一朵朵牡丹,怒绽的牡丹,含苞的牡丹,欲开未开的牡丹,牡丹皆作两色,一为淡紫,一为粉白,没有牡丹常有的雍容华贵,却多了菊花的秀雅清爽的风姿,好象这些牡丹是国色中的隐士,天香中最淡的一缕。几笔淡淡的山石,把几株牡丹似托未托的,虽是山石,却更像几朵淡褐的云。旁边有一行小字:咸通十二年,读白乐天之牡丹芳一诗有感而作。 
  这正是去年我画的牡丹图,皮日休看到讨了去,原来却在皇上这儿。这确是我的旧物,刚画好就送人,我都已经忘了它了,这乍地一见,还是感到了丝丝缕缕的温暖,一些已经遗忘了的往事也幽幽浮了出来。 
  “这画,我每天都在看,非烟,你这画的是牡丹,其实却不是牡丹,而是菊花,对吧。”皇上笑道。 
  我微微一惊,除了皮日休,大概就他解画中意了吧。我微微垂目,“臣妾酷爱菊花,画牡丹却不得其风骨,让皇上见笑了。” 
  “不是让朕见笑了,而是让朕见惊了,朕看到这幅牡丹图时,真正吃了一惊,牡丹若有这风骨,才真正可称为国色。因此,朕无日不想把你接入宫中。”皇上宠爱地看着我的脸。 
  我害怕碰到他的目光,那隐隐的火焰让我惊慌。 
  皇上含笑把我又带回放着琵琶的桌子前,松开手,用一只手很轻很轻抬起我的下巴,在我的眼睛上亲了一下,道,“你还是有些紧张,给朕弹一曲吧。” 
  “臣妾尊命。”我屈了屈膝,尽管心因为他的一吻咚咚地跳着,可总算松了一口气,我很怕他就此不松开我的手了,弹一曲至少还可以拖延一下时间,可拖延的时间终归有限,我应该怎么办呢。 
  他在一张宽大的椅子上坐下,指了指另一张椅子,我谢了恩,坐了半边,拿过琵琶,开始一层一层地剥开绿绸子。 
  琵琶慢慢露出来,浅檀色的琵琶闪着幽幽的光泽。我感觉到皇上的眼睛紧紧地盯在琵琶上。 
  “把琵琶给我!”他忽然有些急促地说。 
  我抬起眼睛,皇上的目光忽然变得奇怪而复杂,我无法说出那眼神,只觉得惊悸,他好象认识这把琵琶一样!我站起来,双手把琵琶奉上。 
  他的双眉蹙起,轻轻地抚着琵琶,我发现他的手有极轻微的颤抖,我不敢说话。 
  红烛就在极近的地方燃烧着,烛光一直燃入皇上的眼睛中,红烛忽然跳了一下,爆出一个大大的烛花,听说烛花爆出,是有喜事的征兆。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间,皇上忽然沉声问我,“你娘亲叫什么名字?” 
  我吃了一惊,皇上怎么会问这个!我微微红了眼睛,低声道,“臣妾娘亲已经仙去八年了。” 
  “朕是问她叫什么名字!”皇上有些急躁。 
  “步归。”我已经有些哽咽了,只是尽量压抑着,不想惊动了皇上。 
  “步归,步归,何不归——她可是姓何?”皇上抚了一下琵琶,一个低低的声音嗡然响起。 
  “臣妾亡母娘家确是何姓,皇上如何知道。”我疑惑了,一种奇怪的感觉抓住了我,这个琵琶,难道,与皇上有关! 
  皇上放下琵琶,霍然站了起来,大声向门外叫道,“来人!” 
  两个太监应声进来,跪伏在地上,“奴才听皇上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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