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非烟传奇之大明宫

 
  “娘娘，这太素了吧。”任盈儿劝我。 
  我只是笑笑，“皇上什么华服没见过。” 
  任盈儿会意一笑，“娘娘说的是，是奴婢糊涂了。” 
  “鹤嘴炉的百合香多加些。”我吩咐玉兰，“皇上喜欢百合香味。” 
  我坐在正殿上，月色正好，清辉冷冷地铺了一院，我只是沉默不语，众人都觉得我有些奇怪，可又不敢多问，不多时，门外吴东堂的声音喜气洋洋地响起，“皇上驾到！” 
  来了，这次再也推脱不过去了。我站了起来，看着身穿紫红绣着云龙锦袍的皇上，笑吟吟地走了进来，我正要跪下去迎接圣驾，却被皇上扶住，“昭媛免礼。” 
  寝宫里红烛高照着，新换的软烟罗帐子由玉钩褰起，在烛光下更是如烟似雾，仿佛吹一吹就会无形散去。百合的香味更浓了。 
  皇上坐在床沿，向我微微招手，“非烟，你过来，让朕好生看看，朕见你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可每一回都觉得看不清——愈要看清就愈是看不清，总觉得有一层似烟非烟的东西把你隔开了，叫人难以亲近。” 
  我走过去，徐徐跪下，笑道，“臣妾之名，可不就是非烟吗。” 
  皇上伸出手臂，把我揽入怀中，他的怀抱异常地温暖，一瞬间我都不想挣扎，魏王的身影在我脑中闪过，我的身子立刻变得僵硬了。他觉察了，在耳边低低地问我，“你害怕吗？” 
  我勉强道，“皇上，臣妾还是先给你奏一曲吧。” 
  “今晚朕不听曲子。”皇上的脸向我俯下来，他成熟男人的脸，线条分明，他微微急促的呼吸烫上我的脸，他的唇就要落在我的唇上。 
  我挣扎了一下，微弱地唤道，“皇上——” 
  他稍稍停了下来，问我，“怎么了？” 
  “臣妾有一样东西要呈给皇上看看。”我低声道，“皇上一定会喜欢的。” 
  皇上放开我，“朕倒要看看昭媛有什么朕没见过的东西。” 
  我轻轻移步，走到铜鼎前，抓了一把百合香，暗暗把一颗黑色药丸混着扔进了铜鼎中，然后趁着转身的工夫，将一丸红药丸吞了下去。我在屏风后的高几上，拿了一幅白绢，拿到皇上面前，徐徐展开，一幅淡雅的观音绣像展现在皇上面前。白衣素面，手持净瓶，眼中有大慈悲。 
  皇上好佛，一见绣佛，赶紧站起来，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宣了一声佛号，默祷着什么，然后睁开眼睛，“这绣像好眼熟，朕竟像在哪里见过一般。” 
  我知道他在兴庆宫秦婕妤那儿见过我绣的观音图，可我此时不能点破，兴庆宫的血腥屠杀，若提起来，皇上不可能一点也不动容。我盯着皇上的脸色，只见他渐露迷茫之色，我想是药力应该随着宫香被吸入身体，此时已经发作了，他看看观音绣像，又看看我，忽然吃惊道，“你——你——” 
  我放下绣像，站直身子，微微含笑点头，大着胆子道，“皇上悟出来了。”我口中念着妙法莲华经，“佛言。若复有人受持观世音菩萨名号。乃至一时礼拜供养。是二人福正等无异。于百千万亿劫不可穷尽。无尽意。受持观世音菩萨名号。得如是无量无边福德之利无尽意菩萨白佛言。世尊。观世音菩萨。云何游此娑婆世界。云何而为众生说法。方便之力。其事云何。佛告无尽意菩萨……” 
  我在冒着最大的危险，如果皇上向佛之心不够执著，我立刻就会因为欺君之罪头颅落地，九华宫的上下都不能幸免，我一边念着，一边心惊胆战地等着，手心里全是一层一层的汗，小衣也被汗濡透了，粘在身上。我紧张地强作镇定，微笑着看着他，皇上怔住了，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的，如此反复，变化了好几回，忽然倒身伏在地上，颤声道，“弟子冒犯了菩萨，万望菩萨恕罪。” 
  我暗松了一口气，提到嗓子眼的心放回肚子，赵象所言果然不虚，这药的效力惊人，虽然已经料到这样，可是看着当朝天子跪伏在脚下，我还是慌了手脚，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幸亏皇上并不曾抬头，我很快控制了自己的情绪，冷静了下来，学着想象中的观音大士应该持的悲悯温和的嗓音，不疾不徐道，“大唐气数将尽，如大厦将倾，岌岌可危，因你有向佛之心，并颇有慧根，我奉佛祖之命，特前引渡指点于你，望你不可失了良机。” 
  “弟子无不从命。”皇上嗫嗫道。 
  “你抬起头来，记住今晚之事，以后我也只是步昭媛，不再现出真面目，你要切记，不可泄露天机。”我捏着嗓子道。 
  皇上微微抬头，只看了我一眼，立即又低下头去，“弟子谨记。” 
  我问了他一些国事，最重要的便是立太子一事了，果然，皇上欲立魏王为太子，可是朝中宦官势力非常大，一直反对立魏王，皇上本人就是宦官拥为皇帝的，所以对宦官一直宠信有加，以至于现在宦官几乎左右了朝廷之事，文武百官也纷纷依附有权有势的宦官，朝中三个宦官势力最为强大，一是内侍省总管大太监兼监门将军黄忠实，一是左神策典军刘文谓，一个是右天威典军韩深，这三位权势煊天，虽然表面上是听皇上的，实际上却把持着军政大权，连皇上有时候也对他们无可奈何。而段贵妃又和内侍省大总管太监黄忠实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欲说服皇上立四皇子李侃为太子，皇后虽然不说什么，可是她有两个亲生儿子，五皇子李俨和七皇子李晔，欲立皇后所出皇子为太子的呼声也很高，所以，皇上亦举棋不定，恐怕牵一机而动全局。 
  我不知道皇上这个位子坐得这么无奈，竟然难以控制飞扬跋扈的宦官，加之宰相是同昌公主的驸马韦保衡，因了同昌公主而势动天下，贪污腐化，恣意妄为，而且上次听赵象说，天下饥荒严重，人吃人的惨剧时有发生，已经有些人在蠢蠢欲动了，正在等待时机揭竿而起，内忧外患，交集在一起，看来大唐的气数真的要尽了。 
  我不由得同情起眼前这个诚惶诚恐的。俊美的。落寞的男人来。 
  我在想，我是要帮魏王登上太子宝座还是阻止皇上让他登上太子宝座呢？  
                  
第五卷 菱鉴兮情启 第三十二章
  我的恩宠日重，皇上一连五夜在九华宫过夜，其实我和皇上只是谈些佛经和朝廷之事，幸好我在牡丹亭的时候，读了很多关于佛教的书，因此，只要皇上问起，无不对答如流，皇上对我更是深信不疑，而在皇上那里，我知道了更多的有关朝廷之事，心里也暗暗筹划着。 
  对面谈话之间，皇上的目光触到我身上的时候，仍然忍不住时带爱慕之色，只是他一心以为我是观音下凡，不敢妄动罢了，谈到半夜，我让皇上在床上歇息，自己在寝宫后的一个碧纱橱中安歇不提。 
  虽然有皇上恩宠，我每日依然到蓬莱宫给皇后请安，不敢有半分松懈。 
  第一日皇上离开九华宫后，我连忙命玉兰替我梳洗打扮，皇上临幸后的第一个早上，无论多晚，都要到蓬莱宫向皇后行大礼。 
  在蓬莱宫外下轿后，我迎头碰上了刚刚从蓬莱宫请安出来的魏王，他跟四皇子咸王李侃。五皇子晋王李俨有说有笑地向我走来。 
  我含着喜悦看了魏王一眼，他却扭过头去，对咸王李侃道，“四皇弟，那些趋炎附势之徒，不理他们也吧。” 
  我怔住了，对了，今天是我被皇上“临幸”后的第一天，魏王，他一定以为我背叛了自己的诺言，千方百计地去讨皇上的欢心，不齿我的行为。我的脸腾地烧了起来，可是眼前有咸王晋王，还有跟着的太监宫女，我无论如何，也不能跟他说话，哪怕一句都不行。 
  我忽然意识到，就算有机会，我竟然无法对魏王说清这一切，说皇上其实没碰我，他其实是把我当成了观世音，这简直是一个很好笑的笑话，这样的笑话我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即使我能说出口，除了招致他更大的轻蔑外，我还能得到什么。 
  咸王和晋王看见我，连忙上来行礼请安问好，魏王也勉强向我行了个礼，冷冷地扫了我一眼，便走过去了。 
  一时间，十一岁的五皇子晋王从宫门走出来，后面跟着打小就服侍他的宦官田令玫。五皇子回头对他大声喊道，“阿父，今天我要去玩马球！” 
  “小王爷，现在还太冷，等暖和些吧。”他一抬头看见我，连忙煞住脚，给我请安，又忙叫晋王，“小王爷，快过来给昭媛娘娘请安。”他的一张脸长得有点像猫，总是笑眯眯的，可是眼睛却闪着警惕的光，五皇子天不怕地不怕的，就只有田令玫的话，他还听一点，当下只好挨挨蹭蹭地过来给我请安。 
  我茫然地微笑着，跟田令玫说了两句话，却不知道自己说什么，只是记住了田令玫猫一般的眼神。他们走远了，我在原地站了一会，吴东堂恭恭敬敬地说，“娘娘，内侍已经报了进去，娘娘请吧。” 
  三跪九叩大礼如何行下来的，我有些模糊，皇后娘娘的轻言慢语，我只管嘴里答应着，并没有听真切，所幸皇后恐我侍寝后身子疲乏，要我多歇息歇息，便让我跪安了。我复又云里雾中地被吴东堂扶了出去。 
  这日在蓬莱宫，与众嫔妃循例向皇后叩了首，请安后各自归坐。 
  皇后高高地往下看了我一眼，微笑道，“步昭媛脸色不太好。” 
  没等我回答，段贵妃便冷笑一下，道，“也怪不得步妹妹，皇上连着五夜驾临九华宫，也难为步妹妹了，皇后娘娘，这宫中似乎还没有过这样的先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