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腾红楼

平儿得了凤姐的命来取吃的，李纨强留下说闲话，袭人也在那里。几人议论各处丫环种种，说那主子偏服小丫环的异事，其实也不怪，多半贴身丫环手里头捏着颜色煞是好看的东西，在她们眼里，有什么神圣的菩萨在呢！
    平儿和袭人一同走，袭人路上问那平儿：“这个月工资怎么还没见发，平时都是十日，如何今月一拖再拖，都二十日了。”平儿闻此话，四周做贼般东瞅瞅西瞅瞅，然后放低的声音，将小嘴凑到袭人耳边：“凤姐将钱挪去放债了，高利债，得等利息回来才发工资。”袭人惊道：“我的奶奶，恁大胆子，挪用公款啊！”平儿忙用手去封袭人的嘴：“小声点，别让人知道。我可告诉你，别告诉别人，惹上头审计的来了可不是闹着玩的！”袭人笑道：“我的嘴只会说该说的，你一百个放心好了。”两人分手，平儿不免后怕：“我咋将如此机密泄给袭人了？此事牵连着我，倘若她抖起来，如何收场？”自想着惊了一身冷汗出来，该回去好生补补保密教程ABC了。
    暂将出冷汗的平儿撂下不表。说那刘姥姥上回得了好处，此日又带了板儿来，她老真是深深明白地主家余粮丰富的道理，跑来又吃大户。
    这回不好空手而来，捎点不值钱的水果，门面上不至于太过不去的。刘姥姥购买的水果是苹果，她老人家认真砍了好久价，才低价收得的。
    瞧见一水果摊了，姥姥走上去了，亲自走上去了，她挑了一堆苹果，然后问：“要多少银？”果贩道：“十个铜钱！”刘姥姥道：“搞错没得哟！这么贵！”说罢假装要抬脚走人。
    那果贩冷笑道：“有本领走了莫回来，我不喜欢搞那些名名堂——问遍这果市，这是最低价了！——成人世界不说谎话！”刘姥姥倒不好走了，她也不慌，一眼瞧见果贩坐椅旁放置有一本书，书名是《脑筋瞎转弯》，笑了忽道：“成人世界专说谎话呢！这个我们先不争论……你喜欢整脑筋乱转弯不？”果贩吃一惊，道：“你老好眼光，俺喜欢！”刘姥姥道：“偶也是。咱们整个脑筋乱转弯，加点小刺激，你输了你少我一个铜钱如何？”果贩很有信心：“你输的概率大些，你输了要多个铜钱哟！”刘姥姥道：“没问题——”心里好笑，偶输的概率还大些？
    是零，傻小子！
    “——问，什么花人们喜欢吃？”果贩道：“呀，有难度哟！我历过的转弯题好像没这一出，让我想想，是玫瑰花？不对？那是海棠花？不对？是狗尾巴花？还不对？哦，想起来了，是菊花，泡菊花茶是可以喝的，我猜中了哈！”刘姥姥道：“错，还是个错，你真是错得无边！我提示答案了，是豆花！”果贩懊恼的失了一个铜钱。
    刘姥姥笑咪咪道：“还敢来不，小伙子？”果贩不服气道：“再整一盘，我不信，一个年轻人思维敏不过一个老太婆！”刘姥姥道：“请问，韩信为什么要穿别人的胯？”果贩拍手道：“这个我太明白清楚了，因为他忍得！”刘姥姥道：“不对，你又少一个铜钱！”果贩急了道：“你胡说，你说不是他忍得又是什么？！”刘姥姥不急不徐道：“是因为他想钻自己的胯也莫法子钻啊！”果贩，汗汗的。
    刘姥姥却不罢手，又道：“我看你是个年轻人，不欺负你，这样，这次赌两个铜钱，如果你胜了你可以一下捞回本去，如何？”果贩说：“好！但不要玩转弯题了，转得俺头晕晕的，换个花样儿罢！”刘姥姥道：“行，行的！来个小辩论，说说这钱，就说这钱，你先来，请。”果贩道：“这个简单。钱是好东西，虽然钱不是万能的，但没钱是万万不能的，所以钱总起来说是个好东西。可以丰富吃穿住行，等等，等等……”刘姥姥等了半晌：“没了？”果贩老实道：“对的，没了。”刘姥姥道：“偶来吧，你这个太大众化又陈词滥调了。偶来个鲜的让你娃娃开个眼！偶说这钱吧，是天底下最坏的东西。比如你，没得那么好的命，生在富贵家里，金银满箱吃穿不愁。你生于农家，连农家乐都不是，所以呢你得为钱操劳。你所有的活动无非是多挣几个钱，好过上好日子，可是到头来你发现要木你没过上好日子，要木你纵使过上了好日子你们一家也不未见得就整天笑烂脸——非贬意，请别多心——由此可见，人的无垠的欲望是钱满足不了的，钱毫无用处，钱让你辛苦一世而全无快乐，甚至死也不能带走一文，你说钱不是罪恶又是什么！”刘姥姥心里暗骂：“钱真她奶奶的罪恶，费我老多的唾沫！”果贩呆了，不发一言。
    刘姥姥笑咪咪递过六个铜钱，夺过苹果，道：“你看我少给你钱，不是让你少点罪恶么？我也是为阴世积德啊。”果贩听了作个揖，还道：“那真是麻烦您老人家了。”——该果贩回家据说死得很惨。
    更因一件事，刘姥姥玩供奉（假钞对假钞），一时名躁乡里，乡志中人称刘一票。
    现在的刘姥姥，自然比第一次时候没那么头晕晕的了，也不再轻易红了一张脸。
    人的适应能力就是强，特别是刘姥姥这样的人，像她这样的人如不是生不逢地生不遇时，不知做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事儿来。
    当刘姥姥说到一席吃丢多少银子，那一屋狗奴才也跟着主子笑，那种放肆的暴笑有一种震吓东西南北的威力；刘姥姥的心底深处到底是难受的，谁愿意人前装傻，只是生活不停打磨人啊总能使人屈服的，如果装傻有好处，不装白不装。
    刘姥姥虽然不懂那些曲里拐弯的深理奥论，她有她自己的自然平衡术。
    想那大户多是假大空，人与人之间
    “相敬如冰”，这一点反是比不了抱成团的穷苦人家的——这也是向大户们叫板的历数
    “七宗罪”之一。刘姥姥也相信来世之说，认为万事万物都会势取均衡，今世不幸越盛来世欺负别人越厉害！
    刘姥姥变态的大叫一声（只在内心中如此呼喊而已）：“让屈辱来得更猛烈些吧！我爱屈辱！”其时贾府更流行露装，女人们身体上不是这一部分就是那一点露出来，晃得刘姥姥只管嚷：“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夤缘得见贾母贾善人，刘姥姥忙跪地头叩得响响的——姥姥是由戴鸭舌帽的平儿引进去的。
    刘姥姥这一行的性质跟要钱要饭的有大方向的雷同之处，至少她自己还是清楚定性于这一点儿的。
    站在街上叩头弯腰要钱要饭，那真是费大力收小效，而且也面临着激烈的竞争对手——大家的流动性都蛮强的。
    何能比之求于大富大贵之人？尽管有为富不仁之说，可至少表面上有钱人还是会更大方一些似的——有时甚至看上去或许真的是那个样子的，刘姥姥是如此想法。
    刘姥姥说：“我这身衣物都是压箱底的东西，平时舍不得穿，只敢穿防盗装！”贾母好奇问道：“何谓防盗装，什么东西？”刘姥姥笑道：“就是五星级破烂衣服啊——小偷都懒伸手嫌厌的那种。”贾母笑了，笑意含毒。
    刘姥姥说：“老太太真有福啊！不像我们穷人，吃的是菜豆花，穷啊，穷得千疮百孔只剩下并发症了！充其量吃点儿虚拟的菜品，口炒美食。”贾母笑说：“什么福啊，一个夜壶。”大家都笑，刘姥姥不笑，她不敢笑，她哪里敢笑，穷人没有笑富人的权利——一个人必须行符合身份的事说符合身份的话，才属于正常人心理可以热烈接受的啊。
    贾母决定留刘姥姥几天，得点儿乡村耳食，也免人说自己不稼不穑，可以此装点门户。
    刘姥姥的几日游由此开始，这是积极意义上说的，换种说法就难听了，不说也罢。
    刘姥姥吃饱喝足，开始给这帮没有基层生活阅历的人讲故事。她在家仔细准备过的，先来个粗俗的，她也明白，有些表面上很雅的人其实心深处也爱粗货，但他们活在那角色里得绷起显出很精致的模样儿来，现在就整个粗的，让他们干涸的小心灵也湿润一下吧。
    刘姥姥道：“先说一件异事，是关于我自己的，绝对是原创，不是原创我不姓刘！说是一个冬天，我尿憋醒了，天冷啊，穷人被薄啊，我就磨磨的不想起身赴茅房（姥姥在自家屋里演练时忆起说书先生讲刘邦
    “赴”鸿门宴来，那一个
    “赴”字觉得比自己原稿
    “上”来得到位，决定启用了）……”贾母哈哈笑，凤姐也笑，王夫人也笑，别人说了自己想说而未说的话，挺爽的。
    刘姥姥看见了，心想：“对路！”接道：“——其实我也不只是纯粹的懒，实际情况是茅房离床很远，转八个弯，那茅房又露牙露缝的，怕遇上偷窥狂人。我一定得去黑地里揪家里耳朵（一条黑狗的姓号）的耳朵，拧醒一起去茅房。后来那耳朵烦了，睡觉的地方天天换，弄得我去拧耳朵却只拧一手狗屎，真可恨！——我就忍，忍啊忍，忽然昏昏然见一老姐姐，手里拿个花式尿罐罐，一下塞我手里。我的世界突然一亮，惊觉刚才又睡着了，只是手里当真有个尿罐罐，上面还写着‘神仙牌’三字，却是可怪！”贾母啧啧称奇道：“这是神仙都帮助你啊，那句话什么来着，天助自助者嘛！”黛玉心里乱如麻：“这都是些什么玩意儿，要玩封建迷信也来点儿上层次的啊，就是这些低级垃圾，都是什么东西！难道神仙是卖尿罐罐的！”刘姥姥也得照顾黛玉这种温柔型的家伙，她再娓娓的说：“从前，有个卖火柴的小女孩，她呀一个雪花飘飘的冬天，小脸冰得像红苹果似的（黛玉要吐了，小学语文水平啊）……”讲讲的府内失火一处，贾母忙让其将话头轧住了。
    但宝玉留心了，他但凡听到
    “女孩”等一类阴性词，不免意淫一番。宝玉散了扭了刘姥姥的糖逼问，这刘姥姥一时倒弄得手忙脚乱——见过认真的，没见过这么认真的人。
    好歹敷衍了他几句，以刘姥姥的N倍于宝玉的阅历，搞定这个小天地圈子里的小男孩，NOproblem!
    只是宝玉，还是心下恋恋不忘那小女孩，那么冷的天，一个人会多么难堪！
    一个女孩，几根火柴，摇动几许寂寞，几声叫卖声，没有泪水，泪水已经被冬天收走了……偈云：来时无一物去时物无一心负种种物如风如影过因为卖火柴的小女孩的事儿，宝玉与黛玉又干了嘴仗。
    两人互不理睬，吃了大饭后，宝玉在前，黛玉在后，一前一后的走着。
    宝玉差点踩着一堆新鲜黄狗屎，他担心林妹妹美丽的小脚踩中了，又挂不住脸主动下低桩。
    抬头可巧见贾环匆匆跑着放风筝玩，宝玉灵机一动，叱道：“别只顾看天，注意脚下狗屎，各人踩到该被遭哦！”贾环灰灰的撒一边。
    黛玉听见了，明白宝玉是提醒她，话丑心好啊。黛玉正想着，一只蚊子从自己身边飞过，嗡嗡向宝玉去，她也干咳一声，对树上叫的鸟道：“鸟儿啊鸟儿，保护好自己肉哟，莫遭飞蝇咬起个包包！”宝玉心一暖，会其意，保护好裸露的肉们。
    此间风吹来，宝玉自语道：“天凉了，我回去加件衣裳！”黛玉用脚踢小石子，对旁边窜出的一只小白兔说道：“别急，慢慢走，小心绊了。”这两人此后虽分头各行各的，各自心中早甜丝丝的了。
    合好后，一群人去打乒乓球，三打二胜制。宝钗对上了黛玉，宝玉当裁判。
    黛玉一个强烈的旋球过去，宝钗没接好，接出界外去了。宝玉翻计分牌牌：１：０！
    宝钗发个短球黛玉挑过去，宝钗摆个大八字，黛玉美丽的小脚没赶得上，没救起球，还险险的摔了——好在没摔，否则宝玉上前趁机摸摸抱抱，宝钗心里又不痛快。
    宝玉翻计分牌：１：１！宝玉泠然说：“最后一个球了哈！谁丢谁下去！”宝钗这个球打得好，一板大力扣杀把黛玉打个追身球！
    宝钗笑咪咪的看宝玉，宝玉却摇手一阵乱摆：“不算数，不算数，我开先看地上蚂蚁去了，没看到怎么回事！”宝钗心里大怒：“玩我呀，来这一手，我一胜你就看蚂蚁，我怎么赢球！——再话说了，蚂蚁有咱们美女好看吗？咱们最孬也算个高级动物啊，那蚂蚁多低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