璇玑赋

二十天后。
    灵辄山群英盟。
    聚贤山庄已经成为历史，经过群英大会，武林新格局的建立，成立了群英盟，下设议阁与碧落阁。
    朴纸托砚轻轻敲门，“公子？”
    屋里传出清冷淡漠的声音：“进来。”
    朴纸托砚对视，心里面叹气，推门进去，只见书桌后方坐着清俊无暇、雅到极致的天下第一人，白色里衣、黑色长衫，领间、双袖白色外露，给人另类的压迫感。他以前喜着纯色白衫，如今，倒是越来越喜欢深色了。
    “各门各派皆把帖子送过来了？”
    上官翼走马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让原本得到聚贤山庄承认的各门各派皆送一封帖子来，报清各门各派人数，以便于群英盟统一管理。
    二人奉上两箱子精美的帖子，上官翼嫌弃地看着那一摞，随口问道：“碧城非呢？孔先生呢？”
    “孔先生负责建立武林各派的初步档案，碧公子与诸位游侠交涉，在讨论日后共同管理武林事宜。”
    上官翼点头，看着二人将帖子放到桌案上，起身，缓缓走出去。
    群英盟成立之初，十分缺人手，银狐卓越、何仙姑何翩翩、鸳鸯剑梁氏夫妇、君子杀手易杀、铁娘子铁如媚等人，皆被他留了下来，共同管理武林。
    不知不觉走至群英盟的碧落阁处，看到在墙角苦练武功的小小身影，他不由驻足，是曾松涛。
    那日火海归来，经历生死，对于曾执信的纵火，只有深深惋惜。
    曾经是自己的长辈，如今，竟变得如此不堪。
    羽茉珂看见上官翼驻足的背影，轻轻唤道：“大哥。”
    上官翼闻声扭头。
    羽茉珂蓦地热泪满眶。
    世人只看见那晚枫林大火，他们生死一线，紧接着凌风厉雨幻化而来，如浴火凤凰，载着他们逃离火海。
    可是，枫林里的生生死死，如何对外人道也。
    本来武林大会圆满落下帷幕。
    却在半夜秦止梧再次率人前来营救囚禁在璇玑佛塔的孟河等人，情势紧急，沐楚天意外现身，并且带着一名红衣女子。
    秦止梧眼盲，与宋机游知北慌不择路进入后山枫林，上官翼等人紧追过去。
    曾执信一直在暗中窥视，越狱出逃并指使隶属于他的乌衣剑客放火。
    其余各派由于对后山的路不熟，待找到时枫林大火已然无法控制。
    枫林中一幕幕恍若还在眼前，那炙热的火，那鲜红的血。
    “哥哥、哥哥……”
    她哭的无法遏制，都唤不回舍身救她的兄长。
    羽墨一心里对唯一的妹妹一直有一份愧疚，如今能以命换命，方才解脱。
    “哥哥……”
    他含笑瞧着自己最美貌的妹妹，他的妹妹，是武林第一美人，本应该是他当哥哥的骄傲，可是，他当初怎么能舍弃她呢？
    “茉珂……原谅哥哥当初愚蠢的行为……好吗？”
    羽茉珂不住地点头，“我不怪你，不怪你！”
    “那么……父亲年事已高，与……与水前辈好不容易相聚，茉珂，你要成全他们……咳咳……”
    羽茉珂继续点头，那血怎么那么多，像要流完一样。
    羽墨一气息越来越弱，“茉珂……欧…欧阳公子……他、他和你拜了堂……你、你就是他妻子……好好待他……”
    “我知道，我都知道。”
    “还有……还有丹霄……你是他姑姑……照顾好他……”
    她的哥哥，终于离开她了。
    手脚麻木，她已经站不起来了，抱着羽墨一的尸体。
    独孤湛幽不忍看下去，一把拉起她，“茉珂！”
    羽茉珂借着她的力站起来，戚戚一笑，“湛幽，我们要活着出去。”
    她的命，是她的哥哥换回来的。
    一场让人不愿回想的大火，遍体鳞伤。
    上官翼已经走了过来。
    “你已经想好了吗？接手棠棣山庄？”
    二人并肩走，“哥哥去了，柳师兄……勾结外人，而爹爹……年事已高，和娘好不容易有如今的相聚，我怎么忍心让他们分离。”
    百年武林盛世，英才辈出，到底是福是祸？
    他们这一代的武林，卧虎藏龙，终于搅得乱了一池，好在终于平静下来了。
    “那么你呢？如此一来，你与长亭兄——”
    “与他有什么关系。”
    “难怪人常说最毒妇人心，茉珂你如此无情倒让我惊叹。”
    “上官宗主，你呢？你就不打算解释一下听风楼的事？”有些事就得问明白，不问的清清楚楚，不是她的作风。
    上官翼苦笑，“我也是凡人，怎么可能料事如神，步步算计。巨鲸帮挑了听风楼的情报网，桐儿也灭了巨鲸帮，湛幽应该消气了，怎么怀疑都不能怀疑到我头上吧。”
    “哪能怨我们？湛幽失踪了好几天你都没行动，而且表现出来的哪里都好像在说，你看看我上官翼，我在图谋武林呢。”
    “好在这也不假。”
    “是不假，可是……我们俩居然帮你图谋武林！现在呢？大哥，除了这一个宗主之位，除了万人敬仰百年留名，你的抱负是实现了，但湛幽……湛幽和你的孩子没了！”
    说到此处，二人一时静默，这是他们避无可避的伤疤。
    上官翼任何悔恨与伤痛，没有半分外露，“我——”
    “公子！公子！”
    花前月下跌跌撞撞奔来。
    “庄主不见了！”
    二人登时大惊失色，“她醒了？”
    独孤湛幽已经昏迷不醒一个月，慕容程几乎寸步不离注意着她身体状况，上官翼和羽茉珂也滞留在灵辄山，并未像其余人一样离开。
    “她肯定去了后山！”
    四人奔向后山，远远瞧见一个跪着的白色身影。
    墨发如瀑，风姿清绝，匍匐在黑色的土灰上。
    上官翼不忍她受凉，蹲下陪着她，一手环住她肩膀。
    独孤湛幽本能的寻求温暖，看着山上来来往往的干活的人，“他们在做什么？”
    “沐二如此牺牲，可敬可佩，应各掌门要求，为他在枫林里建一座衣冠冢。”那日，他们活着出来后，他告知江湖：秦止梧便是秦景行，九华教副教主与教主，本就是一人，沐二少爷与秦景行决斗身受重伤，同归于尽。
    如此大义的死法，保留了名声，上官翼污蔑于他的名声。
    何况，他的说辞也得到欧阳长亭与秦韶的确认。
    没有人有异议。
    独孤湛幽连连冷笑，“有什么用？衣冠冢有什么用！！！他死了死了死了！要那些大义的虚名有什么用？”
    “湛幽，那时候情势危急，若能救他，我怎会……”
    “我只是伤心……上官翼，扬州江府一别，我没想到，竟是与他最后的相处。这一年来他音信全无，突然出现，竟然……竟然就死在这场大火中！！！”
    她一边说一边咳，咳出了血。
    上官翼心急如焚，“花前月下，快去找程儿！！！”
    羽茉珂疾步过来，“湛幽，你刚……保重身子，不要留下病根。”
    “我的孩子，终究是没了。”在枫林里小腹便痛不可挡，衣服浸血了犹自不知，是她害死了自己的孩子。
    上官翼紧紧抱住她，“湛幽，是我的错。不知道你有了身孕，不知道你的体质偏寒，不宜保胎……”
    山上来来往往的匠人，看着跪下拥抱的三人，一时心酸。
    武林中最风光的三人，看着满目疮痍，心里面流血般的痛。
    枫林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有他们活着走出来的人知道。
    风洌，如今的独孤洌风，远远望着他们，却一步也动不了。
    他也是枫林大火的幸存者。却再也不想回望那一晚。
    从枫林里出来的也不过寥寥几人，他们保守着武林最大的秘密，这一生，都不会再说出口。
    他们都知道，清楚地知道，秦止梧不是秦景行，然而真正的秦景行是谁，是他们讳莫如深的话题。
    爱恨纠缠，至死方休。
    最后留在枫林里的，是秦止梧与沐楚天的骨灰。